一年过去了，新年快来了，又该反省了。

　　老实说，反省之于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我很难发现自己有问题需要改；或者发现的已经很快改正，不必提了；或者觉得小问题不仅不需要改，甚至连提都没必要提；或者有些问题算不算问题自己也不知道，也在犹豫。想来想去，突然发现，上述四个问题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狂妄。

　　我之狂妄，严重不严重，先不管它，但多少是有一点的。比如，我对领导的指示很少奉为圭臬，对同事的劝告很少认真接受，对下级的建议很少全盘采纳。听的时候，我貌似认真，很少打断，有时还鸡啄米般地点头：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啥。经常是，他们说完了，我连一个字都记不得。比如，我对频繁地开讨论会很不赞成。本来是一加一的事，怎么还要讨论来讨论去，弄出个等于二点一的答案？最后还说：很好，接近真理了。所以我主持的单位，很少开会，极少开讨论会，开会也主要是宣布我的要求。比如，我叫下级出去学习交流，明确告诉他们任务：除了学习好的一面，更主要的是，看他们哪里有问题需要我们避免；包括许多“位高权重”的领导主持的单位，也要照样找出问题来。把别人奉为神明，天天崇拜，自己就永远是个小鬼。结果，弄得下级没有学到多少好东西，反而会挑别人毛病了。等等等等，例子还有很多。

　　我之狂妄，根源在哪里？一时难辨，但读书比较杂可能是主因。比如，头天读《毛选》：“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正要改正，转天看了尼克松的《领袖们》，又不敢改了。尼说：“做人应当谦虚，但我所接触的世界各国领袖，没有一个是真正谦虚的。他们都有对事业的坚定信念，根本不容别人否定。”听他的话，好像一旦谦虚，就做不成领袖了，那谁还谦虚！比如，读了《论语》，夫子说，君子要“敏于行而讷于言”，我也真准备不再流利地讲话，甚至想过，把一句话故意打成几截，好让别人感觉我老成持重、胸有成竹。结果，读了《李光耀观天下》，又破功了。李某人说：“演讲能力是做一个优秀领导人的必备条件。如果只有思想而没有绝佳的口才，希特勒能把全体德国人民发疯般地煽动起来，是不可想象的”。唉，读来读去，这毛病还怎么改？

　　我之狂妄，不改就算了：生命已半，关键是越老越狂。比如，七月被调去天津，有2秒钟思考：第一秒，我行吗？第二秒，我不行，谁行！出山西，弄出一首顺口溜：策马杀下太行山，不斩苍龙誓不还。亡命沙场是善终，埋骨处处有青山。比如，过年回家，和以前政府的同事喝酒。喝前说，我是中财的；喝后说，中财是我的。还告诉他们，在乡里我自觉最棒；在区里，我也自觉最棒；在市里，我还是自觉最棒！有一天，荣幸进了国务院，咱高某也敢对总理的决定表达点反对意见？逗得哥们哈哈大笑。

　　我之狂妄，算不算错？能不能改？这个问题困扰了三十多年。三十年前谈恋爱，女朋友说：“高，经过认真调查，你们单位的很多人说你狂，就不能改改？”我脱口而出：“改，可以！改坏了，谁负责？”三十年后，这个问题依然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