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夏天,生活在尴尬的漩涡里,无以自拔。好不容易摆脱梅雨季节纠缠,还没怎么进入角色,秋已悄然而至。立秋过后,疯狂反扑的夏,萎顿了不少,早晚已有徐徐凉风暗潜。狂妄之时,想在人家地盘上耀武扬威,已是强弩之末,心有此而力不逮。
在乡间,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只是不知,今年的水患,是否将乡亲的收获给搅黄了?
乡亲们忙碌一年,指望着八月初的“双抢”,会给自己带来好收成。每至一年一度的收割时节,总是老天爷面目狰狞的时刻,夏日的气量促狭了些,看不得人间大丰收。在田间劳作惯了的乡亲们,不怕折磨,“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何妨?反而宽厚地认为,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酷热炎炎的季节,满眼金灿灿的稻田,这份喜悦,悄然爬上每一个人的脸庞,挥起镰刀,任凭汗水在黑黢黢的皮肤上泛滥。
夜幕下的小山村,静谧而清朗。忙碌了一天的乡亲,在大门前支起凉床,将沉甸甸的身体张牙舞爪地搁置在凉床上,山风乖巧地轻拂滚热的身躯,一轮尚未满月的清辉洒在脸上。而孩童们呢?枕靠在爷爷奶奶的大腿上,数着星星,听那星空里的故事。漫天的星斗,扑闪着大眼睛,是挂在幽蓝天空上的,也是人间孩童明眸里的。
有顽皮的孩子,赤裸着上身,从奶奶手中抢过蒲扇,三五成群地在树丛里流窜,一闪一闪的萤火虫,随着蒲扇一挥,一个个跑进透明的玻璃瓶中。萤火虫的小屁股,一明一灭之间,变幻着魔术,乐得孩童们不忍睡去。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乡间的小世界,是一处世外桃源,普天下莫不如此。“十年一觉扬州梦”,在人生苦闷落魄的岁月里,晚唐诗人杜枚写下这首童心满满的《秋夕》,偶然间回味起自己曾经的幸福童年,内心定然熨帖了不少。
月儿高挂,流萤闪烁,青蛙鼓鸣,知了阵阵。此时此刻,是乡间最为温馨的时刻。
如今,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威武挺拔,却再也寻不到“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活色生香,自然也无法体验“坐看牵牛织女星”的那份闲适。
夏日未去,秋意已来。那平地而起的凉爽,如清朗的辉光,照在秋日流淌的时光里,无需增一分,也无需减一分。
流连古诗词的浪漫意境,我一直执念地认为月亮是属于秋天的。只有一轮“春江花月夜”的春月,可以让我们偶尔眷顾一下,它的受众面无疑小了些。夏月呢?看星星的季节,容易被人们遗忘。北风呼啸的冬日,凛冽的寒风早已将人们赶进自己的小巢里,空留一轮清幽冰冷的光,在空旷的田野上孤独地流浪。
秋天的月儿,最是喜人。单凭一轮中秋月,就轻易笑傲春夏四季,让人间仰望羡慕。暂且将中秋月放入囊中,那是压箱底的宝贝。
清秋时节的月儿,也是个高颜值的佳人,趋之者众。不像到了寒秋,“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苏轼《卜算子》)”。此时的苏学士,在人生困厄之时,“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那份心中的寒冷,纵是一生旷达的他,也会有短暂的彷徨。
大唐诗人李白,曾在边城太原短暂停息过。早秋的心境,与一贯风流洒脱的他,天衣无缝地吻合在一起。“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李白《太原早秋》)。诗人虽然身处边城,月夜时分,对中原的思念,不时从心底泛出来,但面对北国这片秋山秋水秋月,依然逸兴遄飞,如那清澈奔流的汾河水,心绪悠然舒畅。
在秋高气爽的宜人时节,李白对秋天的感怀,如一缕秋阳。“我觉秋兴逸,谁言秋兴悲?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空宜”。在《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里,诗人对清秋时分的好,不愿遮掩半分。
无论是李白也好,还是他的老朋友孟浩然,独对清秋朗月,都有一份感同身受的美好,在心底孕育。“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宿建德江》)”。一位在水一方的伊人,在蒹葭苍苍的暮色下,伴着一轮清辉,款款而来。
还是这轮清秋古月,在孟浩然的眼中,成了浣女西施,片刻也不愿离舍。此时,他的心中缱绻流连,“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孟浩然《秋登兰山寄张五》)”,一江秋水,一片绿洲,都成了他的秋月女神。
秋日登高,江上薄雾氤氲,一片如梦如幻的境地。一点愁,一兴发,孟夫子仿佛又看到了那轮清秋古月,兴致陡来,意兴大开,急切与友人分享眼前所见的景色,心中快慰的瞬间——“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