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圣贤大多孤独。他们孤独,是因为他们站得太高,行走的步点过于匆忙,鲜有同行者。就像陈子昂孤立幽州台上,苍凉四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没有一个同行的人,也没有一个可以心意相通的人,如何不去“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呢?陈子昂是孤独的,他站得太高了,没有人可以看得见他。自然,他也无法看见别人。无论前人,还是来者。杜甫在他的《登高》里面说:“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登高远望的时候,内心也一定是孤独的。之所以孤独,是因为当时所处的环境。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他当时的心境。“万里悲秋常作客”。漂泊无定的悲苦生涯,让诗人内心的苦闷无处宣泄,让无处不在的苍凉,将他紧紧包裹。环顾四野,没有来路,没有归处,只有深深的孤独。所以,他一个人去登高,远望。去排遣内心的孤独,可是,那种孤独,果真能够排遣得了吗?成子昂独怆然而涕下了,杜甫呢?
我想,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应该是读过杜甫这句诗的,他的《百年孤独》应该就是出自于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我并没有悉心去阅读《百年孤独》,但是却是极喜欢这个书名。百年孤独,是一种多么深重的孤独啊。
唯有孤独,人的内心才能够沉静;唯有沉静,才能够有所思。
孤独的底色是思想。
思想,是治疗孤独最好的良药。
有人说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的思想是自由的,具有一种可以宽纳一切的精神状态。他面对的是真正的自己,人类的许多思想都源于此处。
有人说孤独是一个人灵魂的放射,理性的落寞,也是一个人攀越思想高度的最佳途径,是人生最完美的境界。没有声音却有思想,没有外延却有内涵。孤独是一种内心纯净的深刻,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美丽。它能使人们从忙碌中解脱劳顿,在静夜里独对心灵,在晨曦时思考未来。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玄妙。
孤独者是自成世界、自成体系的人,表现出一种“圆融”的高贵。
很喜欢这个“圆融”的说法。一个人的一生,需要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孤独。在自己的世界里去认识自己,检讨自己,升华自己,让自己达到一种“圆融”的境界。
那些伟大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孤独的。所以屈原才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一个“独清”,“独醒”的人,岂能不孤独?所以屈原才会发出悠远的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孤独的人注定一生上下求索,注定不会安于现状。
普通人也会孤独。不是清高,也不是消沉,而是一种需要。需要孤独来消解内心的块垒,平静一下心中日渐躁动的情绪。
我喜欢孤独的感觉。
是的,孤独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
那一日在山中,在一座山中的亭子里闲坐,骤雨滂沱,将一个人,一座亭,与山与树与游人隔离开来。瓢泼的雨像是雪白的帷幕,遮蔽了天地,也遮蔽了四下里逡巡的目光。一个人坐在亭子中间,看着雨帘从檐上倾泻下来,在亭子下面的山石上汇聚成一股股激流,跳跃而去。听见风吹雨珠击打着檐角的铜铃上,叮当作响,混入风声雨声里,瞬间远去。而我就这样独守着一座风雨飘摇的亭,像是一小舟,一株草,风中雨里,四顾茫然。忽然就有一种孤独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感觉此时的自己,被世界抛弃了,被岁月遗忘了。
想起了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想起了蒋捷那无处不在的凄凉,孤独。说是吟咏听雨的情景,其实也是在写千般的孤独滋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每一时期听雨,都有着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觉。“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歌楼听雨,却与歌不相干,没有笙歌艳舞,只有风声雨声,不是孤独吗?“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江阔云低的客舟之中听雨,极目所见,除了那茫茫江水,低压的层云,再就是孤雁西风,鸣声凄苦。无声是孤独,有声,却更加孤独了。一种无以排解的孤独,一种凄凉扑面而来。人在其中,如何不感觉到孤独呢?听雨僧庐下,恰似我此刻山中亭中听雨。不去说孤独,只说岁月,只说悲欢离合去了。
就像那个辛稼轩,不说愁苦,不是孤独,却道天凉好个秋。
孤独有时候也是一种境界。
一个人独守一份宁静,将自己与天与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清新着草木的清新,流曳着山岚云雾的流曳,明媚着花朵暮色的明媚,蜿蜒着山路河流的蜿蜒,呼吸着天地间那所有的植物、生物的呼吸。天地是圆润的,人的情感与思想是圆融的,人和草木都在一个境界里。所有的孤独都成为一种思想,一种完美的精神状态。
孤独的时候,会有悲伤,更会有境界的提升。
孤独的时候我喜欢去听阿炳的《二泉映月》。在那如泣如诉的弦音里,我觉得阿炳孤独的世界里,所传达出来的除了孤独,还有苦难,凄凉。当然还有悠远的思绪,和岁月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