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满江红》播得热火,雷佳音的秦桧演得精彩,2023年的春节档电影红遍大江南北。然而,静下来思考我才发现。原来,人生如棋局,人皆是棋盘上的子,没有能够脱逃的命运,也没有能够把握的人生。张大是个小人物,是个兵。兵,自古以来就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角色,命薄如一张纸,随时等待着死亡的召唤。所以,张大这个人物没有死在战场上,也终会死在为岳家军振臂一呼的最后时刻,从而完成一个兵的人生大义。
中国人喜欢下棋,棋盘上有兵、有马、有车、有仕,也有将、相。张艺谋的《满江红》无疑是一盘残局,此时岳飞已逝,秦桧当权,势力不能相当。张大以兵的身份讨伐丞相无异于飞蛾扑火,能胜的把握几乎为零。岳飞逝后,帐下十二路人马有九路倒向朝廷。“倒向”就意味着九路人马中大小人物不再尊崇岳家军“尽忠报国”的誓言,不再为岳飞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词曲萦怀。一切都在走向平淡,平淡到如秋后的一潭池水、波澜不惊。
但这个时候张大之辈却跳了出来,以兵的身份出现,要与朝廷玩一局看似不能胜也要死磕到底的局。他们一个是大头兵、一个是马车夫、一个是打更人,而瑶琴则是一个妓女,是一批生活在社会底层,却又总想着做一番大事情的小人物。此时,在他们的棋盘上早已没有了将、相,更没了出谋划策的仕。对方的棋盘上却是应有尽有,一个也不曾缺。秦桧做相,何立、武义淳为仕,更有兵丁无数,守护着属于秦家的院子。这院子便是用于格斗的棋盘,内里房屋林立、巷道曲折,一不小心就会走进死胡同。成王败寇,前景难料。
剧中,张大聪明,秦桧也不是傻子。张大在布局,秦桧也在布局。不同的只是张大布的局预留了一个自以为可以备用的棋子——裨将孙均。张大称呼孙均“三舅”,是个他意念上以为可以帮助到自己的人。殊不知孙均这个人首鼠两端,不能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更不能为岳家军“尽忠报国”建立坚定的信念,他只为自己活着。所以,张大的这一局一开始就带上了“赌”的成分。刘喜、丁三旺是死士,何立、武义淳是谋士,各为其主,也各有打算。死士是可以为知己者死的,而谋士却有着私自的意念。但不管属于什么样的想法,最终的结果他们都是棋盘上要被拿掉的棋子,只是死得其所与不其所而已。
张大布局自然算到了自己的死,秦桧布局却算到了自己的生。老谋深算、奸猾老道是秦桧的特质,粗鲁的张大算不到。张大走的每一步秦桧都知道,而秦桧走得哪怕是最小的一步,张大却永远不知。他是一个兵,一个只知道简单谋划,可以为了大义出手的兵。瑶琴的出现是个意外,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小情趣也是一个意外,不同的只是红樱桃变成了瑶琴的一抹红唇,绿了的是平和的世道和他们心中的念想。于是,影片从一开始营造的悬念在众人的死亡中结束。至于,孙均最终的“倒戈”,不过是编剧为故事而故事的写作,并不能令人太过感动。
岳飞死了,死在了四年前的风波亭。岳家军没了,从此人间鲜有“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呼声。以秦桧为代表的投降派占了上位。这是历史的选择,也是南宋初期做皇帝的赵构自己的选择。赵构这个人不可谓不聪明,也不可能不均衡抵抗金人入侵的得与失。所以,他会像影片里的孙均一样首鼠两端,一边想打,一边又不想打。当时,金人入侵的势头极猛,徽钦二帝被掳到了北方,在一个叫五国城的地方苟且偷生。那么,直接投降吗?会显得皇家没有体面。所以,赵构的选择是“和”。如何“和”?自然是卑躬屈膝,做低伏小。而这些事做皇帝的赵构是不能去做的,于是秦桧便成了做这件事的理想人选。投降、议和、割地、赔款,一切能让南宋感受到屈辱的事情都让秦桧去抗吧;至于一直坚持抗金的岳飞,赵构也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用其血溅轩辕,用岳家军的消失代替自己做低伏小的决心。只是,这些事做士兵的张大又如何知晓?他们只为岳家军活着,要活得精彩,要活得像个人样,要用岳飞的意志唤醒民众的抗敌热情。
公元1161年,意图统一华夏、大举进攻南宋的海凌王完颜亮死于完颜元宜等人之手,金世宗完颜雍继位。处于各种矛盾之中的金世宗完颜雍决定休养生息,于公元1162年结束了对南宋的战争。这一年,做皇帝的赵构也决定禅让皇位,让养子宋孝宗赵昚继位。1162年,正是岳飞被杀害后的第二十年,此时秦桧早已做了古,投降派们也幻化成了历史烟云,随风散尽。这一年,宋孝宗赵昚下诏: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予录用。当年十月,宋孝宗赵昚又颁发正式文告,追复岳飞为“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武昌郡开国公、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二千六百户”。这一年,赵构尚在,做了南宋的太上皇。史载,宋孝宗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那么,为岳飞平反的主意呢,自然就是赵构的主意了。只不过,皇帝的主意是随时局变化的,小人物的命运只是随时局变化中的衍生品。
影片中,秦桧是奸相,岳飞是英雄。但在历史上的棋盘上,他们都不过是赵构的棋子。帝王之手如同一只无形的魔掌罩住了棋盘,谁上谁下,谁进谁出,皆由他的意志决定。让人感慨的只是小人物的义和勇,不论胜与败,能够为正义一搏便很值得敬重。这一点张大如是,刘喜如是,丁三旺如是,瑶琴亦如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阕词出自南宋词人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很好地诠释了风雨飘摇中的南宋末期。影片以此为引子,似乎是在照应南宋的灭亡,也似乎在应和北宋的逝去。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流逝,棋盘狼藉,谁都不是棋局中永恒的存在,开局、复盘、消亡,再开局、再复盘、再消亡,都不过是历史的轮回。想来,这一点做电影的人很明白,张艺谋更明白。所以,影片最后秦桧尚活着,只是活得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事实上他早已被帝王的棋局“困毙”,虽活犹死。至于,何立、武义淳之流仅是棋盘上的附随,是终究要被拿掉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