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曾经写过一段文字:我在一兜沙果里,能同时吃出甘甜与青涩,它们挨得那么近,上苍赐予我们的,总是如此公平。这句话太有哲理了,人世间热闹,哲理总是隐藏在平常生活的角角落落,没有高人探索,一般人发现不了。它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吓人一跳。
我在北京住了半年多,刚开始还不适应,渐渐地,千里外的老家的声音越来越稀薄,身边陷入空前的寂静。直到有一天,姑姑打来电话,开口就炸:付磊媳妇拉回来了!山西老家说某某拉回来了,不是指的一车煤,一车玉米收获近院子里,而是一个人由不得自己像啥东西一样被人拉回来了。姑姑的声音轰隆隆的,惊诧,惋惜,夹杂着难以置信的雷声,把远在首都的我都快炸晕了。
在固镇,谁不羡慕付磊呢。父母能干,从收废品起家,后来收废钢铁,再后来开个冶炼厂。在我们那个鸡蛋大的地方,这叫后锅里有热水。付磊上了个大专回到小镇,本来是要接手厂子的。厂子因为环保问题关停了,但钱真赚够了。很多女孩付磊追着跑,很快他找到个对象结了婚,五年生了俩孩子。
两个老家伙干了一辈子,老了歇下了,下下棋,旅旅游,不吃肉,生活能简就简。付磊在县城买了一套复合楼房,一色的古典家具啊,县城的游泳馆健身馆篮球馆他都有年卡。
付磊有吃有喝有靠山,平时打打零工,玩玩电脑游戏,跟超市一个收银员有了瓜葛,觉得尝到了甜蜜的爱情果子,常夜不归宿,儿媳妇跟公婆倾诉,糊涂的老两口跟着儿子瞧着儿媳妇不顺眼。儿媳妇整日郁郁寡欢,患一种怪病,喉咙里长了个疙瘩,去西安,去北京治疗好久今年正月拉回来了了。才三十岁的年纪,在美好生活里泡大的付磊一下就惊呆了。
相好的女孩儿受到舆论压力,也可能是要做好结婚的准备,玩了人间蒸发。一个死了,一个跑了,付磊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干脆去南方打工逃避现实。把一个五岁岁,一个三岁的娃娃丢给了父母。父母哪遭过这罪啊,还想着奋斗了半辈子,老了养生健身延年益寿呢?现在晚上搂着两个白天闹腾晚上折腾的孩子,血压也上去了。才带了不到三个月,付磊妈脑出血被医院拉走了,命是保住了,但是落下了半身不遂。
听说付磊又结了婚,新媳妇受不了两个孩子拆天拆地的,也受不了患病的婆婆坐在轮椅上敲盆子,付磊很快又离婚了。有钱的院里乱七八糟,干啥啥不顺。他常常喝酒,院子里常常传来父母呵斥的声音。
好日子和烂日子仿佛一墙之隔,又或者只有一张纸的距离,或者它就是生活的正反面。像梦一样,梦醒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中国人的好日子走了几千年,是一朝一代的人探寻奋斗,付出流血牺牲得来的。一个家庭的好日子经过艰难的跋涉才抓到它。可好日子变成烂日子太快了,快得就像从天而降的一颗陨石,连响声都没有听到,就把生活砸得稀巴烂,想要重新收拾旧山河,捧起从前,可比上天还难。
好日子是物质范畴的,弹性非常大,且没有界限。有了一百万,想二百万;有了一百平米的房子,想二百平米;有了贤惠妻子,又想着婚外的更年轻更漂亮的妹子;吃着馒头面包吃着带牛奶,还想着不用动手去点外卖,或者雇个保姆。小时候的乡下老家,一对贫贱夫妻喝小米粥,吃窝头嚼咸菜干,就能安心抚养五六个孩子,乐呵呵活到80八十岁。现在日子好了,吃穿不愁,孩子又少,想去哪就去哪,古人用十个脚趾头加十个手指头都想不到今天的人过着堪比天人的生活。
我女儿小夫妻是高中同班同学,两个年轻人辛苦奋斗,不靠父母,在北京有了房子有了车收入也不错。她家刚进门的墙上有一块儿黑板,中间写着几个大字“好日子和坏日子挨得那么近。”他们的生活极其简单,我女儿只有一只结婚戒指和一条白金项链,但是他们去看千元的音乐会,花一笔钱去外面远足毫不吝啬。平时两人在书房里各自看自己的书,本来就是注册会计师的他们又考税务师和金融师,简单和上进把这种好日子修筑得绵长又开阔。
有了好日子,没有和好日子匹配的精神生活,没有把握好日子的修养和能力,就像一个身材淡薄的人,想要驾一辆豪华大马车一样,走着走着就会迟早要出事。付磊觉得自己经济情况好,不缺女人,就想娶个更加年轻貌美的妻子。儿媳妇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不懂得提升自己,缺少自信,天天跟小三呕气,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奋斗半辈子,过上好日子的父母忽略对儿子的管教,没有让他掌握一门生活的技艺,让他在富裕的生活里迷失。好日子在家里转了一圈,长上翅膀飞了。尽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倒在地上的骆驼是没有资格跟一匹迎风傲立,健壮俊美的马相比的。
这个时代,很多家庭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问题是很多人觉得自己过得还不够好,想着通过各种渠道赚更多的钱,顾此失彼地奔跑。还有的人,钱多得能砸死人,却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把握好日子,需要不断增长把握好日子的本领,提升自我价值,充实灵魂。多读书读学习,打开视野,你就知道世上的辩证法无处不在。把握好日子,需要不断增强修养和提高自身智慧,就知道日子是在拼搏中得来的,它适合在安静中休养,受不了浮躁,虚荣,贪婪,最讨厌折腾。把握好日子,需要清醒的思维和宁静的内心,就知道好日子适合在爱意中生长,你尊重它,尊重他人,尊重幸福,尊重这种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它就不会离开你。
好日子就像鱼,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捞到它,可能为此还差一点掉进水里。你手里握着鱼,烹饪得好就是一种美味,可以享受不尽。如果你不经意让它滑掉了,手上只能留下一块烦人的鱼鳞和一身难闻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