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闪耀生活老师一篇《闲扯“背黑锅”》，道尽了古往今来背黑锅的逸事，尤其是谈及其中乌龟的特殊地位，真是叫人感慨万端。由此，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典故：顶缸。说起来，也和“背黑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这典故的主人公也是乌龟的近亲——鼋。

　　鼋是什么东西呢?如果您不熟悉，不妨看看《西游记》，其中唐僧师徒过通天河，就是一位老鼋给驮过去的。取经回来，又是这位老鼋把他们丢到水里，凑成了八十一难中的最后一难。这回，终于知道鼋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其实和乌龟也差不了多少。

　　话说明朝初年，金陵上清河一带经常发生溃堤。明太祖朱元璋为此颇感头痛，于是派人前去调查原因。结果派去的官员经过调查后得出结论，这是猪婆龙（扬子鳄的别名）在堤坝下面修建洞穴造成的。按说，既然调查结果出来了，就应该马上报告给皇帝，将罪魁祸首依法惩办才对。然而问题在于，这位犯罪嫌疑人偏偏姓“猪”，和当朝皇帝同姓，说起来五百年前可能还是一家，这要是如实报上去，万一惹得龙颜大怒，岂不白白丢了脑袋?这位官员灵机一动，便有了主意，把猪婆龙改为另一种当地常见的动物大鼋上报给皇帝。大鼋虽然无辜，谁叫它偏偏姓了个“鼋”字，朱元璋闻听，顿时勃然大怒：大元朝已经被我灭掉了，想不到还有这等余孽做怪?于是立即下令彻底捕杀大鼋。当地渔民接到命令，便用香饵钓鼋，可是这种鼋身体庞大，常常重达数百斤，一旦上钩，便用前两爪蹬在沙里，很多人一起用力也拖不出来。后来，有一个熟悉鼋性的老渔夫想出一个办法：当钓到大鼋时，用去掉底的大缸顺着钩绳送到大鼋面前，使大鼋的前两爪扒在缸上，无法再接触到泥沙，于是很容易把大鼋拖上岸来了。结果，每个钓上来的大鼋脑袋上都顶了个没底的破缸。后来，金陵百姓就编成了这么两句民谣：“猪婆龙为殃，赖头鼋顶缸”。这就是“顶缸”一词的来历。

　　该词一度流传很广，比如《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一段，当孙悟空前后打死两人，又遇到变化成老翁的白骨精时，猪八戒就说道：“行者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正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死罪；把老猪为从，问个充军；沙僧喝令，问个摆战；那行者使个遁法走了，却苦不了我们三个顶缸?”《红楼梦》中也有这样的情节：“平儿听了出来，依言吩咐林之孝家的。五儿吓得哭哭啼啼……忙又将他舅舅送的一节说出来。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了，拿你来顶缸的。’”可见用“顶缸”一词用来表示“顶罪”，至少在明清两代已是十分普遍。

　　与其类似的，还有一个人们更为熟悉的词：“替罪羊”，类似的含义无论中西，都有相关记载。

　　《孟子·梁惠王上》中载：“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欤？’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

　　梁惠王看见那只要被用来“衅钟”（杀牲以血涂钟行祭）的牛吓得战战兢兢，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以羊易之”。其理由也是堂而皇之：“吾不忍其觳棘，若无罪而就死地。”当然，至于那只羊是否有罪，又是否该死，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在《圣经·创世纪》中，故事则发生在亚伯拉罕的儿子以撒身上。上帝降下神谕，让亚伯拉罕带着他心爱的儿子以撒，往摩利亚地的山上献祭。于是亚伯拉罕就带着儿子来到山上，并且筑好祭坛，摆好柴草，把他的儿子捆起来，放到祭坛的柴上，准备开刀。结果，天使突然出现，告诉他，他们已知道他是敬畏神的，所以不必用他的儿子献祭了。这时，“亚伯拉罕举目观看，不料，有一只公羊，两脚扣在稠密的小树中，亚伯拉罕就取了那只公羊来，献为燔祭，代替他的儿子。”原来，都是虚惊一场，上帝并不想要亚伯拉罕的儿子以撒的性命，只是要他证明一下对神的敬畏，然后就拿一只羊替代了。以撒是否有罪，我们不太清楚，但因为上帝要他老爹拿儿子献祭，而亚伯拉罕又是对神绝对“敬畏”、绝对服从的，所以，儿子的死活就变得无足轻重。而关键时刻，代传神意的天虽然救了以撒的命，亚伯拉罕却拿一只羊来替代，尽管羊同样无罪，但在与儿子之间权衡之下，当然要舍彼取此了。这一点，例是和中国的梁惠王英雄所见略同。

　　在《圣经·利末记》中，则有更为露骨的记载：“亚伦为圣所和会幕并坛献完了赎罪祭，就要把那只活着的公山羊奉上。两手按在羊头上，承认以色列人诸般的罪孽、过犯，就是他们的一切的罪愆，把这罪都归在羊的头上，藉着所派之人的手，送到旷野去。要把这羊放在旷野，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带到无人之地……然后进营。”当自己有罪而又不想忏悔，不想承担神的惩罚时，要怎么办呢?很简单，“把这罪都归在羊的头上”“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如此而已，罪孽都归到羊的头上，让羊去承担，于是，人无论干了多少缺德事，立马就变得清白了，立马就彻底无罪了，于是再不用担心地狱恶报，死后就可以直接上天堂了。这便是“替罪羊”的功用。

　　其实无论是“顶缸鼋”，还是“替罪羊”，无论是东方的帝王，还是西方的上帝，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全都擅长牺牲一个无罪者以代替另一个无罪者的伎俩，更多的手段不过是叫有罪者逍遥法外，叫无罪者代为受过而已。

（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