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淡淡的新月,遥挂在迷蒙的夜空,轻烟笼罩,好风如水,暗合了一种缥缈游仙的意境。我不是一个信教的人,也不会把灵魂寄托在修今生的道教与修来世的佛教。很多时候,我只是向往那种离世隔尘的感觉,一种空灵澄净的意境。我没有饮酒,也没有寻找先人的足迹,在若有若无的思绪里,又想起了谪仙诗人李白。读过很多他写的关于游仙的诗章,诗人择一个有明月的晚上,独自饮上几盏佳酿,舞几回剑,粉碎世间一切繁华,那一身的仙风道骨,与宇宙同步。
在闲逸清静时学李白做个对月赏花人,虽是附庸风雅,却也可以消磨时光。失意消沉的时候也可以占卜问卦,在虚无的境界里求个希望也无妨。当然,这些都只是浮浅的想法,在前面几篇文章中说过,李白是一个胸怀儒志,身有侠骨,诗藏仙心的奇人,他怀儒者之志,希望着自己能够辅佐帝王平治天下,建功立业,体现其人生价值。他仗剑江湖,豪气干云,有着侠者风范,济世情怀。而李白的仙心主要表现于他慕道求仙的行为及游仙超世的幻想,李白的求仙思想滋生于唐代现实生活的土壤,那是个繁盛的年代,给他的却是更多的失意。
在那个泱泱的大唐盛世,李唐统治者极至地推崇道教,尊道教的祖师老子为祖,奉道教为国教,给道士们以格外的优遇。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拜道士张果为银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唐玄宗甚至要把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许配给张果为妻,从这里不难看出,道教在当时的风盛。道教是中国本土的宗教,它不同于佛教的禁欲主义,也不像佛教那样把世人的幸福希望寄托于来世,而强调今生的苦练修行。道教修的是今生,注重今生的享乐与长生不老,它用修炼的长生之术引诱着人们追求生命的永恒,用霞举飞升的游仙境界启导着人们对自由天国的热切向往,用琼楼玉宇的美景,炼丹之术的玄妙,满足着人们尘世享乐的欲求。凡是人生所需求的物质与精神方面,道教都能给以满足,无形之中成了一种莫大的寄托,因此道教极大地迎合了古代中国人的文化心理需求。
盛唐国力强盛,繁华似锦,物质丰富,精神追求多元化,向往功名,追求享乐成为社会的普遍选择,道教由于统治者的推行,同时也因迎合了时代的文化心理而很快在社会上流行,使盛唐社会中弥漫着崇奉道教的宗教性风气。呼吸着这样一种时代空气,李白在宦海几度浮沉后,更加对道教表现出特有的兴趣,对游仙境界极其神往。
李白早年生长的蜀中是一个仙气浓厚的道教之乡,青城山、娥嵋山、紫云山等都是著名的道教胜地。李白五岁通《六甲》,这《六甲》就是道教术,可知幼年时的李白已濡染于道教思想。少年时代李白曾到戴天山访道士,游历了娥嵋山、青城山,在他所写的《登娥嵋山》诗中,李白表达了其慕仙的倾向心理:“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傥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他希冀自己能碰到葛仙翁,与他一起骑羊升天,过上自在逍遥的神仙生活。李白自称“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可知游仙之心早已在少年李白的心中萌生。
李白出蜀后浪游天下,足迹遍踏名山大川,结交了不少道士,在江陵李白遇见著名道士司马承祯,他称赞李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李白听了欣喜万分,司马承祯的称扬更增强了李白访道求仙的信心与兴趣。后来,李白到长安,遇到著名文人贺知章,贺知章被李白的仙风道骨所吸引,推赏李白为“谪仙人”。这一称号形象地概括了李白天才超逸的风姿与洒脱不羁的个性,它意味着李白具有双重的身份,一是他具有超脱世俗的仙人品格,有清朗飘逸的神人仙姿,他本应超越人间权威与礼法的束缚。二是仙人既降谪人间,就必须享受世俗的生活,具有凡人的功名心,享乐欲,有权尽则于社会,实现其人生的社会价值。“谪仙人”既有其超凡性,也有其世俗性,既有仙骨,也有凡心。贺知章送给李白的这个雅号唤醒了蛰伏于李白内心深处的谪仙意识,促使李白更自觉地追求“谪仙”的人生境界,仙心转盛,他常常以谪仙人自称、自豪。李白曾带着谪仙意识走上政坛,千万乘之主,戏当朝权贵,他也曾以谪仙意识蔑视礼法,放浪诗酒,笑傲人生。
然而,在等级森严的朝廷之上是容不下李白这样狂傲不羁的谪仙人,他向往自由的梦想终将受到束缚。李白无法忍受朝廷的黑暗,世俗的轻薄,他终究还是选择辞官回山,求仙访道而去。他要从世俗的罗网中走出,去做自在的谪仙,不久,李白就正式受录加入了道教,成为“名在方士格”的道士。李白喜欢游仙,在游仙的生涯中写了不少游仙诗,他也曾幻想通过采药炼丹而获得长生不老:“昆山采琼蕊,可以炼精魄。”李白希望通过对神仙的追求超越生命的限制,以达到人生的永久。但追求长生毕竟是一种人世的幻想,终是不能成为现实,李白游仙崇道,也许他主要不在于求得形体的不老,而更多的是为了求得精神的自由永恒。
李白笔下的游仙境界是一个理想化了的境界,生活在人世难免要受皇权的统辖,受世俗万物的牵缠,而在游仙境界里尘俗的一切都可以忘却。那是一个宁静优美的世界,那里有长生不死优游自在的仙人玉女,有飞龙舞凤,流云碧泉,灵芝仙果,宛若世外仙源的仙景。李白幻想着自己被仙人接引登天,他感到一种自由超越的飘逸,对尘世中那号称九五之尊的帝王投以轻蔑的一瞥,功名在他的眼中如蝉翼那么无足轻重。在升仙过程中李白的思想与精神自我得到彻底的净化和升华,其人格也获得了绝对的自由。
李白游仙是为了超脱世俗,追求自由,但李白又是一个热爱生活,关心现实的诗人,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真正地脱离他所生活的社会,他的游仙梦时常因他对现世的眷恋而惊醒。“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至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当李白在仙女的引导下升空而去时,他却忍不住俯身下视,看到一幅凄惨的现实图景,胡兵入侵中原,洛阳失守,国家和人民正在遭受着灾难,心忧天下的李白怎能独自逍遥而去?幻想的游仙梦终于破灭,他又重新回到现实的土地,重新接受命运的轮回。在这首诗中李白有着屈原的执著,对现实的强烈关注,对祖国的无限眷恋,反映出他悲天悯人的仁爱之心,这也正是李白人格的崇高之处。
在李白的身上,有庄子的超逸,也有屈原的执著,有儒者的志向,侠者的傲骨,也有道者的洒脱。李白亦儒、亦侠、亦仙,儒侠仙合为一体;亦狂、亦狷、亦逸,狂逸狷逸集于一身,共同铸成他狂傲豪迈,潇洒不群的奇异人格。今晚,趁月色清朗,竹影婆娑,让我酌一壶淡酒敬李白,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抛却曾经未了的心愿,真正地优游仙境,做个自在逍遥的谪仙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