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说:“人间不值得”。
余秀华说:“人间值得”。
李诞说过这句话,又给了一些解释,大意是人生苦短,应当快乐。所以不必为琐事烦恼,所以那些人间许多事情“不值得”。
初识李诞顿觉惊艳。此人人高马大眼睛小,大圆脸自带喜感。他好似横空出世,像那句“出道即巅峰”。他年纪不大,当下约三十岁左右,台风语势却极为老道,纵横捭阖举重若轻,谈笑间有一种“自出洞来无敌手”感觉,在那些娱乐大咖面前,完全没有一个后辈新人的胆怯与谦卑,倒似一个江湖多年的老油条。
大概这也是“人间不值得”的信仰加持。既然不值得又何所畏惧?
李诞并非其人本名。资料上说,他在大学期间写过一些东西,取名为“自扯自蛋”,曾自谓“李蛋”,为人签名时,写完了“李”,后面就直接画一个圈,取“蛋”意。这是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胆气:拿自己不当回事,很容易把身外之物看轻,举重若轻成为可能。
既然不值得,无所谓,也就显得格外强大,无所畏惧,百毒不侵。他在一场脱口秀节目里说过一段话,大意是能自我伤害的人,是别人所无法伤害的。比如你想捅我一刀,我先捅自己三刀,你还能怎样?还能伤害的了我吗?
据说此人是从一档叫做“奇葩说”的节目发迹,在辩论“救猫还是救画”辩论中,一战封神。我看过这段视频,若从专业辩论的角度来看,他的逻辑并非十分严谨,攻防手段只算及格。但他“混不吝”的态度,够“奇葩”的说法,以及足够的现场把控能力为他加了神一般的光环。到后来做“吐槽大会”时,已经成了“李总”“诞总”。的他现在的节目很火,也赚了许多钱,做脱口秀,成了老板,做评委俨然大家。但人们还是喜欢他“自扯自蛋”自虐而虐人的风格。
这应当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他曾经说过,自小时看过吴宗宪的节目之后,受到振撼:没想到骂人还能让人不讨厌,甚至变得开心,这是一种高深的说话技巧。立志要学习之,发扬之。
而后来吴宗宪上了李诞的“吐槽大会”,李诞当面就对他说:“我从小就立志,长大后想成为吴宗宪一样的人。现在我长大了,很开心我没有做到。”李诞说到这里,辅以的动作是单手握拳,在胸前一顿做开心加油状,笑容灿烂露出四颗以上牙齿。旁边听得吴宗宪也很开心,实际上他真的做到了,“当面骂人还让人不讨厌,甚至很开心。”这的确是一种很值钱的搞笑本事。
我觉得他的确是在认真搞笑,而且他也说过“我需要钱”,但又不同情低级无脑的傻笑,对好多事情,他有自己的看法。比如,他曾经说,明星对自己的粉丝并非那么亲密无间。比如说他们一下飞机都带自己的保镖。你觉得那些保镖是防谁的?是防备对手粉丝吗?那些人根本不会去接机,也威胁不到他……
李诞曾经评价一个脱口秀演员:“你的表演给人以压迫感。做为一个喜剧演员,不要给别人太多的压迫……我就这么说了,你爱听不听吧。”那个演员的表演中,多种外语快速切换,让人觉得她很博学,智商很高,但对于观众而言的确就听得不轻松,不喜剧了。诞总评价一语中的。
李诞的成功应当有许多方面,包括对于当今年轻人的心理,喜剧市场的把握。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不能忽略,就是他“人间不值得的”处世态度,因为不值得,所以无畏一切,而喜剧了一切。但他的喜剧又不仅仅是让人发笑的,而是看到笑背后的“荒诞”与“悲凉”,而偏偏用一种“不值得”的态度来表演出来,这是他的了不起之处。如此来看,“诞总”之“诞”,又颇具深意了。
而余秀华的了不起在于她的“值得”。
她新近发表了一些语句,大意为:自己还有欲望,有感情生理上的冲动,这些都是美好的,这些使她认为“人间值得”。
使余秀华一战而成名的是她的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近来她又热度大增的是她和网友的对骂,脏话满天飞,生理器官毫不避讳。网友骂她:可惜没有人来睡你,悲哀。她回骂:你有人睡,更是一种悲哀。话风舆论支持余秀花的居多,觉得别人骂人讨厌,而她骂人不讨厌,还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为她站角助威。
据说,她喜欢一位名字叫“健”的明星,多次公开示爱。而健的老婆也很高兴,还高兴的鼓励她的此种表达。
——如果,余秀华不是一个脑瘫病人呢?她也曾努力为自己声明:诗人就是诗人,没有脑瘫诗人的说法。
但她毕竟是。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这种身体状态:自小脑瘫,幼时需要架拐杖出行。后丢弃拐杖,只能蹒跚趔趄。嘴歪眼斜,语焉不清。如果不是基于此等肉体条件,她的诗与其他诗人并列可以吗?她可以拿到第一笔30万的稿酬吗?可以在网上公开示爱,可以明目张胆的脏话大骂吗?
人们愿意理解她,原谅她,支持她,多数是因为同情她,当然还有励志的一些原因,更当然还有一些商业因素在内。但无论如何,我认识还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比如,一个正常人拿手使筷子夹菜,没人会觉得他很有本事。而一个无手的人,用脚使筷子夹菜,就让人觉得可敬可佩,甚至可以开发出商业价值。再说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会做四则混合运算,也仅仅属于正常。而让一只鹦鹉,或者叭儿狗做十以内的加减法,大家都会热烈鼓掌,会解囊慷慨。
这不能算是“绝对高度”,而是一种“相对高度”。比如近看来许多的选秀节目出来的“农民歌手”“山里妹”“卖菜姐”大约也是如此。
余秀华也如那些选秀者一样,打得出“苦情牌”,而实际上她也足够苦情,不需要打牌:嫁得丈夫,两人相视如仇寇,互相不理解,互相看不上。经常打架中她当然不是对手,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于是,她在拿到第一笔稿酬时就决意要离婚。她分一半钱,十五万给了他,还给他盖了新房子。其中还极为喜剧的是:从民政部门出来时,是“前夫”搀她下了台阶。
正常的人都有七情六欲,肉体畸形让余秀华欲望无法得到正常满足,于是变得更为渴望,更为急切。现实的无奈又让她显得更加热烈、贪婪、无所顾及。她也许明明知道自己的渴望无法成为现实,但仅仅是这种欲望本身就是值得的。因为有了它,自己就有了幻想,有了诗。
余秀华与李诞好像不是同一世界的人,而在网络中两人却不莫名联系到一起,大家都是娱乐热点,又都因此而有所获益。“谁骂咱,咱就挣谁的钱!”(李诞语)。而两人现在又一个交叉的点就是那句“诞”圣名言:人间不值得。
余秀华认为值得。就像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暗夜,而远处还有一盏灯火,让人看到方向,还点燃内心的欲望。让人有憧憬有幻想,就有无限的美好。人间就是无际的痛苦还有不灭的渴望,所以值得。
李诞觉得世界本来就是诸多不应该,即便满眼繁华还是逃不开无奈与无聊,所以不值得。他说,王X聪唱过“谁又有摆脱人世间的悲哀”——他是花花世界里的花花公子,他也摆脱不了,那很有说服力了。
余秀花是一种不甘心。李诞更像是一种求全责备。
原文标题为《人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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