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死,冠不免。”这是一个流传甚广的典故。说的是孔子的门生子路,在担任卫国大夫孔悝的邑宰的时候,孔悝参加了推翻卫国国君的政变。子路以“食其食者不避其难”为由想阻止这场政变。便与政变者发生了冲突。在冲突中,子路冠下的丝缨被击断,他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便停止战斗从容结缨正冠,结果被人趁机杀死。
我们不禁疑惑,“冠”是什么,比性命还重要么?激烈的冲突中,面对敌人的刀枪剑戟,却放下刀枪从容结缨正冠,因此丢掉了卿卿性命。
为了区区一顶帽子,置性命于不顾,勇耶,智耶,迂腐哉!唐代杜甫有诗句云:“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深以为然。
子路是死在自身的迂腐上面?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呢?
生活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对一些事物的把握与理解,会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很难理解生死之间,子路对待“冠”的心态,但我们却可以从中窥见那个时候的人,以及后来几千年封建社会中的人们,对待“冠”的态度。
在汉服的历史上,只有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带冠。平民只将发髻包在布巾中。所以士大夫称为“衣冠”;而平民则称为“布衣”。朝廷的大臣们头上自然是有“冠”的。“冠”是一种标志,一种区别。可见,古时候人们头上戴的不仅仅是一顶帽子,而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在子路的眼里,“君子”可以视死如归,却不可因此而乱了纲常。倘若丢冠而死,岂不失了士大夫的身份,辱没了君子的名头。更何况子路是有官职的,并非一介布衣,所以,他才以死来捍卫头上的“冠”。所谓“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可不可以理解为“士为知己者死”,或者有一种“慨然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浩然之气在里面。如此看来,这个孔子的门生子路,也算得上是一枚好“冠”了。
因此子路的“君子死而冠不免”,也不能用迂腐不迂腐来论之。
几千年封建社会中,随着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不断发展,“冠”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逐渐具有了特殊的意义。《说文解字义证》引《尉缭子》是这样解说“冠”的。天子玄冠玄缨,诸侯素冠素缨,大夫以下,练冠练缨。所以,历朝历代君君臣臣的头上,都是有“冠”的。在朝堂之上,“冠”就是“官”,什么样的“冠”,就标志着什么样的“官阶”。万万不可混淆,自然万万不可将“冠”丢失。
对子路而言,丢掉一顶冠,无异于是丢掉了自己官职,丢掉了自己为朝廷效力的资格,是万万不可以的。所以才会惊天动地高喊:“君子死而冠不免”。虽然一句“君子死而冠不免”已成为千古绝唱,我们却从中看出“冠”在子路心中的重要有甚于性命。对子路以后历朝历代在朝廷为官的人来说,“冠”的重要越来越沉重。“冠”在,“官”才在。一旦头上的“冠”被人家摘去,大好前程也就随之断送了。所以,当一个官员被免职被罢黜的时候,人们就会戏称曰摘掉了“乌纱帽“。在清代,查办一名官员之前,要摘去他的”顶戴花翎“,”“顶戴花翎”就是头上的“冠”。一个当朝为官的人,人在,“冠”却被免了,官爵俸禄就都不在了;身死而头顶的“冠”尚在,那么,这个人与官职相关的一切,都还在。“君子死而冠不免”,绝非一句为了应景而喊出的口号,其中的缘由,不那么简单。“君子死而冠不免”,应该是历朝历代那些在朝为官者的座右铭。
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民贱权贵的思想根深蒂固,人们对于“冠”的渴望,对于“冠”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所以,当子路一经喊出“君子死而冠不免”这句口号的时候,“冠”等同于“官”的概念,就深深根植于人们的心底了。
头上的“冠”等同于手中的权力,充满了诱惑。几千年来,多少人为之前仆后继,多少人为之肝脑涂地。一朝得跃龙门,便弹冠相庆。
“冠”在古人的意识里有着特殊的重要意义。所以,有谁勇于挂冠而去的时候,往往会成为佳话,不断被人津津乐道。何者?还是那顶帽子份量在世人的心里太过沉重了。挂冠就意味着放弃了官职,放弃了官场所赋予的种种特权与资源,是需要勇气的。陶渊明之所以被人从古说到今,就是因为他挂冠归隐,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铮铮傲骨,并非是因为他的几首田园诗,一篇“归去来兮。”
西方人也是有“桂冠”的习惯,但那仅仅是一种荣誉,并非权力的象征。西方人喜欢把荣誉放在肩上,以示有所担当;我们的先人则喜欢将荣耀顶在头顶,有炫耀的嫌疑。历朝历代那些个朝廷命官,峨冠长翅,顶戴花翎,花公鸡一般,在朝堂晃来晃去,也是一大景观。
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已经不需要用头顶上的“冠”来显示自己的身价地位了。不会有人像子路那样在生死关头高喊着“君子死而冠不免”,去舍命结缨正冠了。但是心底“冠”的份量果真变得轻了吗?我以为,某些人只不过将头上的“冠”摘下来,藏在心底。而那“冠”的份量,越发重了。
一旦遇有丢冠还是舍命的关头,恐怕还是会有人在心底喊出“君子死而冠不免”那句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