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柳宗元《小石潭记》的时候,文章末尾一句话中的两个人名,引起了我的兴趣。“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意思是说随同柳宗元游览“小石潭”的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做“恕己”,一个叫做“奉壹”。在我看来,这两个名字都非同一般,应该别有深意。
“恕己”,所谓何意呢?
有资料说“恕己”意为“宽宥自己”。有“宽恕”,“原谅”的意思,就是放过自己。
人的一生,不是一直在宽宥自己吗?为何还要单单提一个什么“恕己”呢?看来,这“恕己”之说,还是大有讲究的。
人的一生,没有谁不会犯错。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有了过错,就得求得别人的原谅,宽恕,自己也能够放下。然后,努力改过,以弥补过失所造成的后果。也就达到了古人所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的期望。但有的时候,有了过错,别人原谅了,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自己过不去自己的坎,长久处于内疚、自责,甚至到了陷于痛苦而无法自拔的境地,对生活和精神带来伤害。所以古人说“恕己”。“恕人”重要,“恕己”似乎也很重要。
恕人,是一种美德;恕己,则是一种境界。
能够“恕人”,常常会赢得别人的赞誉,显现出一种君子风度。所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才会成为人们的共识。日常生活中,人们是不会去提倡或者推崇“恕己”的。因为“恕己”相对于“恕人”更加难以界定,难以把握,难以获得别人的认可。
“恕己”说简单也简单;说难,的确很难。
“恕己”不能成为狡辩,逃责的借口。如果做错了事,或是犯了罪,一个轻飘飘的“恕己”就可以了事,就可以不必担责。那就曲解了古人眼中的“恕己”了。“恕己”是一个很严肃,很庄重的词语,不能被轻慢,被亵渎。在古人的语境中,“恕己”是君子才有可能具有的精神境界。
王夫之说:“君子之恕,如其心之忠也;小人之恕,如其心之邪也。”在王夫之看来,“恕己”分为“君子之恕”,和“小人之恕”。君子之恕,是一种痛彻,一种担当,一种幡然醒悟的了然。小人之恕,就是一种邪恶,一种不可以原谅的放纵。
那么,古人所谓“君子之恕”是怎样的呢?我的理解首先要具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心怀,具有勇于担责的精神,或者具有一种“断舍离”的佛性。
《增广贤文》里说:“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这就将“恕己”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能不能够“恕己”,首先确定能不能去“恕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们能不能够“恕人”,如若不能去“恕人”,就不要去想着“恕己”。如果不能够“恕人”却希望“恕己”,那么,也就没有资格去“恕己”了。
看来,有资格“恕己”,或者有条件“恕己”者,必须是做到了“恕己之心恕人”这一层面。否则,无论如何是没有资格来“恕己”的。
恕己,其实就是放下。也就是佛家所谓“断舍离”的觉悟。
有时候做到“恕己”也是很难的。之所以很难,就是无法断,难以割舍,离不开。放不下,无法割舍,又怎能恕己呢?
有一友人,春节前回老家接老父亲到城里过年。回城途中,由于操作失误,发生车祸,老父亲当场身亡。友人因此而自责,悔恨,哀伤,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面对残酷的事实,无法面对亲人的目光和泪水。明知道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悲伤已经于事无补,可是他就是走不出来,就是放不下那份伤痛。别人的宽慰已经无济于事,此时需要的就是他的“恕己”。自己来宽慰自己,自己拿出勇气,从自己的哀伤中走出来。类似的事情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并非个例。当一个人深陷某种情绪而走不出来的时候,当一个人幽闭的心房无法打开的时候,当一切外力都无法发挥作用的时候,“恕己”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恕己,有时候就是一种担当,一份责任,一种君子风度。
当我们很好地理解并把握了“恕己”标准的时候,我们就距离“君子”之标准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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