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去庐山,听说陶渊明纪念馆就在不远的九江县,我便欣然前往了。馆址在九江县城沙河街东北隅,原是陶靖节(渊明)祠,右后方便是阳山靖节墓。馆内收藏和展出有关陶渊明行踪的图表、照片、家谱和历代陶学专著、名人书画。线装《陶渊明集》30多部,最早为清康熙十一年 (1672) 蒋薰本。看完这些心中有了似曾相识之感,这跟我这些年看到的其他所谓名人的纪念馆并没有什么两样。直到从馆内出来,我徜徉在这江南民居风格的建筑里,看着祠内的塑像、匾额、楹联、石刻……忽然看到院墙一角生长着的一簇繁茂的菊花,嗅到菊花丛下面的泥土的气息。
“欲仕则仕,不以仕为高;欲隐则隐,不以隐为高。”这是苏轼评价陶公时说的。做官时,陶公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稀世的珍珠,归隐时,自然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喜欢陶公的泰然,他就像这花下的泥土,为自己创造出一份宁静,这份宁静,南山的禾苗知道,门前的菊花了解。
陶公的仕途道路是很不平坦的,他先后五次出仕,但是由于官场的黑暗,他自己性格的耿真,导致他在官场中连连碰壁,每一次都“不堪吏职”。官场是污秽的,而他却抵达了人间纯美的境界。像珍珠成长在蚌里,没有污染,甚至不能看到污秽的一切。
他毅然下定决心,脱离官场回归田园。从此沐浴在田园生活的阳光雨露之中。他栽满菊花的草庐是一个五彩的贝壳 他安然的醉卧在里面修炼着他的生命。静静的等待着日月的呼唤,水纹的轻柔。
这一巨大转变,是需要用平和的心态来对待的,否则是不会像陶公这样生活得安逸、舒适。功利缠身的现代人理解了陶公的痛苦,却也夸大了陶公的痛苦,他们甚至有些可怜陶公这样一个不得志的文人,但是真正需要可怜的却恰恰是他们自己。
诚然他愤然对污浊拂袖而去的时候,精神十分痛苦,充满了悔恨负疚的心情。可是当他抚摸着门前的柳树,侍弄着墙边的菊花时,他的灵魂已经悄悄的飞升: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他的灵魂对眼前的污秽现实产生了超越,就像精美的珍珠重又回到了蚌体,他的心是坦然的,因为他回复了母体。别忘了珍珠在进入蚌壳之前也是一粒土,一粒沙。一粒土的命运既然不能落到工匠的手中变成一件坚硬的陶器,那么就钻井蚌壳发出耀出夺目的光华 .
经受着远山的风烟,万树的摇曳,群山的顶礼,千峰的跃动……坚硬不屈的光滑闪耀在它的表面,那份温存与柔弱却存在在它的质地中。如果说钻石是地球的眼泪,那么珍珠就是蚌贝的灵魂。我喜欢珍珠在蚌贝中苦难且悲壮的生命历程!
纵观整个封建时代的文人,当他们仕途不顺,理想破灭,抱负难以实现之时,除了极少数人像屈原那样选择“从彭咸之所居”外,绝大部分人选择了归隐。但他们的归隐或有如孟浩然,从此郁郁寡欢,抱憾终身;或是有如阮籍、嵇康,终日“嗜酒”,以惊世骇俗的行为来表现自己对社会的不满。都不像陶渊明的归隐,保持着平和的心态。虽然当时他有失意困顿的情绪,但是没有理想破灭的绝望,也没有放纵自我的怪异行为,并且他执着于田园生活,拒绝朝廷对他的再次起用。
也许珍珠之所以是珍珠,也许就因为它被佩戴在美女娇娃的脖颈上,手腕儿上;但也正因为这种佩戴,珍珠已经悄然失去了快乐,变成了一块痛苦的石头。再珍贵的东西一旦尊贵,获得地位,被人瞻仰,就变得骄气,如果有一天它被掂在脚下,铺成道路,它就会感到不公。而它就不会再历练自己,使自己身上变得更加光泽,而是静静的损耗着自己的光泽。它像佩戴他的主人一样整天提心吊胆,唯恐自己坠落在地上,遗失在泥土间。而陶公却甘愿做一粒泥土,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拥有着适得其所的欢悦,自由。才会在田园生活中,让一首首恬淡闲美的田园诗汩汩流出: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农村没有半句怨言,他对劳动的歌唱发自肺腑诚心诚意。东晋的社会现实颇似我朝,相互追逐名利,崇尚权势地位。当许多知识分子奔走于权贵之门,而他却能躬耕自资,自食其力。“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在他晚年,生活被逼到沦为乞食的境地,但他却仍然平心静气地在其诗中加以客观描述: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词。”
大哉陶公!以白描的手法将乞食的心态窘象刻画得惟妙惟肖。这绝不是一般的诗人敢于自然袒露的,所有这些都是陶渊明的平和心使之。生活在这里成了一种审美。生活超越了尘世的物欲追求和拢攘纷争,而变成了对自由宁静的一种追求。
这种追求,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的理解呢?悲伤的海子曾经说过:“我要做远方忠诚的儿子,和物资是短暂的情人。”也许只是想要找到内心的那份宁静跟自由,不管别人的批评,傲慢的海子只是在吟唱着属于自己的离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泥土的清香在海子的身上散发着,不管山海关的风多么凛冽,而海子变成的路是一条真实的路,诗歌是一场烈火,海子为诗铺路。后来的人践踏在海子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回来途中听说,陶公故里究竟在哪里也成为千古之谜。宋代以来或说寻阳柴桑,或说九江县荆林街鹿子坂,或说星子县温泉,或说宜丰县秀溪。这些地方为了一定的经济目的跟社会效益,把陶公像珍珠一样抢来抢去。陶公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看成珍珠,也许这是陶公的生存哲学。
美国戴尔卡耐基曾对人生做过这样的评说:“只要不把自己看得太重,一个人就会很快乐。”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你可以活成珍珠一样的人,但你不能把自己看得跟珍珠一样。把自己看成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泥土何不清香,道路才是永久。
闻!泥土的清香是淡淡的,散发出菊花的香味,不要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