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微暗,昨儿忽见一轮新月挂在空中,纯净而皎洁,似乎被雨水浸泡了很久,濯洗得干干净净,不杂点儿尘埃。
初见新月,唐突了会,慢慢回过神来。今年的梅雨季,是个怨妇,“此恨绵绵无绝期”,穿越了一夏,今儿终将瘟神送出。出梅的这一刻,几乎淘尽了全身的力气。望着好久不见的朗日,巢湖高企的水位悄悄下去了不少,汛情水患连日来的高压态势得到缓解,绷紧的神经缓缓松弛,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心儿也明媚起来。
乍晴的日子,桎梏得差点发了霉的太阳,开始使劲地招摇。尝云“八月桂花香”,八月初始,本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憋屈了一夏的炎炎烈日,好不容易冒出了头,岂能善罢甘休?开始反攻倒算,大有光复人间的雄心。
“大概我所爱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懔烈萧瑟气态,这是最值得赏乐的”。林语堂在《秋天的况味》里,开篇就对初秋有着十足的好感。作为秋的长子,初秋的性情是温润的,没有盛夏的暴躁脾气,也没有深秋的萧瑟与委顿,尚是一副天庭饱满的模样,精气神也正正好,气宇轩昂地行走在人世间。
难怪古人会将名士,称作“秋士”。有了纯净的内心,旷达的心怀,清秋时节正是古代那群风流雅士的高光时刻。他们可以在竹篁幽林里随性放旷,恣意酣歌,魏晋大名士嵇康等一帮“竹林七贤”,洒脱任性,越名教而任自然。也可以闲云野鹤般看世相变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唐诗人王维可以,孟浩然也不甘居后。
一句“春眠不觉晓”,田园诗人孟浩然走进了烟火人间,钟情明丽清新的春光,是妇孺皆知的事。熟料,他对初秋的美好印象,也是比翼齐飞,一首《初秋》,无意间流淌心中的忘情水——“不觉初秋夜渐长,清风习习重凄凉。炎炎暑退茅斋静,阶下丛莎有露光”。
今年的八月,自然有点特别。被酷暑强取豪夺的时节,尚看不见暑退的迹象,清风习习还在路上。当下,初秋的气息微乎其微。立秋近在眼前,三五天的时间,早秋的引子蛰伏在看不见闻不到的地方,一份闲心,一份旷达,在观敌料阵,看这夏天如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日?
将清秋的况味写得入心入肺,清新自来的,当推一代文豪王维,和他的那首《山居秋暝》。不知在谁的散文里看过这么一句,“秋天的风不带一点修饰,是最纯净的风”。王维笔下的山居图,对秋天的感悟,如同这股秋风,看似清浅,实则入髓,作了最为具象的印证。“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诗也好,是画也好,或者什么也不是,但只要你读了,那份神往,你的心早已飞去。如果你再细细地品味,轻轻地咀嚼,那份境遇,夫复何求?应了一句话“通会之境,人书俱老”。
遽忽想起,初读这首诗,是在古典文学选学课上,“球球”老师分享的。那个学期,“球球”老师一门心思给我们解析《春江花月夜》的句里句外,无意客串到了王维家,顺带端上了一盆《山居秋暝》。谁知同学们纷纷叫好,说《山居秋暝》是份清炒藕片,清丝丝地,字字见孔,句句洗心。
这算不算意外收获?我一直以为“球球”老师,终其一学期,也就一首古诗耳。还好,起码有个买一送一的人情在,对她的好,倍加了份念想。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在《秋夜曲》里,诗人王维无意间,流露出对桂花的情深深,意朦朦。世间的万千花儿,到了夏日瞬息消停了下去,一个个避暑去了,只剩下浓荫蔽日的绿色,没有放弃对暴烈夏日的柔情。
万般归隐的夏日,在其将尽的时刻,秋日的宠儿桂花,早早地蓄积着自己的能量。当下还不是显山露水的时候,桂花是一位大隐于市的“秋士”,懂得人世间蕴藉的力量。待秋风吹响集结号,那些星星点点的花骨朵,自会纷批从厚实的叶片里跑出来,然后撒开脚丫子,让自己的精魂弥漫人间。
特别的年份,且按捺着自己内心的等待,不必心焦“何处秋风至?”,该去的一定会去,该来的一定会来。只待《秋风引》(唐人刘禹锡的诗品),“朝来入庭树”,最先闻悉的,不再只是那个遭受无数贬迁的世间孤客禹锡君。每一个敏锐于秋的人儿,此时此刻,吸一口浅浅的桂香,望一眼还在沉睡的桂魄,品一句意犹未尽的桂诗,一个纯真无暇的清秋,转眼娉婷到你的身边,犹如一位天生丽质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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