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阅读,好时光
来源:中财论坛         作者:月牙         时间:2020-10-19         点击量2008

世间一些美好的事物,如果坐在飞驰的列车里,所见只是模糊的影像,一旦驻足凝神,也许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

读诗词也是如此。

的确,在诗词的国度,诗人们馈赠给后人的礼物何其丰厚,何等璀璨,特别是被收入赏析辞典的,随手那么一点,任何一首,都经得起细品。

近期痴迷读辞典。以前,辞典只是工具书,需要时翻用,平日任其静候于书架。《宋诗鉴赏辞典》,厚重的一部,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没法躺着看,不能随身带着读,于是,正襟端坐于案前,像一个毕恭毕敬的小学生。一个多月的锱铢累积,只翻看了400多页,大约这部辞典的四分之一。然而,内心的感受,用充盈来形容也不为过,不时有神思的律动,常常有灵感闪现。我有铅笔涂画的习惯,但面对辞典,则谨慎多了,好像我一个疏忽,便会惊动古人扰了他们作诗唱和的雅兴似的,只该安静,心动即可。倘若一定要记,该另用纸才行。

原来古人是常常寻隐者不遇的,唐人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最为后人激赏,但并不妨碍后来的诗人迎难而上,宋人魏野写了同题诗,其中“白云满地无人扫”一句,读来美好又心静,好像听到了一声悠远的叹息,有点惘然若失,回味却余音袅袅。

原来古人也偷懒,名人也不能免。晏殊词作中的名句耳熟能详,“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不料在题为《示张寺丞王校勘》一诗中,晏殊抄了自己的名句。后查得,这两句先在诗中,晏殊大爱,想来颇为自得,手痒难耐,就用到后来自己的词作中了,一字不改,我们读来丝毫不违和。想到有这样的背景,不禁莞尔。

慢慢读辞典,心动不是一点点,待我有空再细述。

诗词之外,慢读,感受更多美妙,不时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也未可知。

我们书话评论版倡读汪曾祺的活动早已结束,但于我而言,真正的阅读才刚刚开始,当我静下心慢读的时候,当我重读汪曾祺小说《受戒》的时候,当我将汪的这篇代表作和毕飞宇的《小说课》对照着读的时候,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觉悟,好像多年前读汪文是一种幻觉,好像两年前没有真的读过《小说课》。哲学里说对事物的认知螺旋式上升,也许就在这慢读的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得到了提升。

汪曾祺是个文人。他的小说《受戒》,首句是这样的:“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初读,寻常的一句,丝毫不惊艳。我们知道,开头是难的,开个好头尤其难。好在哪里呢?初读一般读不出来,你得慢慢读,细细想。听毕飞宇说,一下就懂了。开头涉及小说阅读的预期问题。出家就是做和尚,该庄重吧,结果他是戏谑着说的。汪老接着这样写:“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明海)的家乡出和尚。”真够啰嗦的,但,读到这里,你为什么笑呢?只可意会。当汪老将“婊子”和“和尚”连着写出的时候,读者内心产生巨大的价值落差,会心一笑。倘若将这组排比内部的顺序换一换,可能就没有这种效果,语言的微妙就在这里,汪老语言的精妙就在这种地方。不慢读,刷一下就过去了,太平常。毕飞宇说“会心比幽默更高级”,我心里是深切赞同的。

在《小说课》中,毕飞宇读得透,讲得慢,让人醍醐灌顶之处不少,且大多在细微处,快读发现不了的地方。小说家要通晓人情世故,是啊,汪老写和尚仁海,“他是有老婆的”,一愣。汪老怎么写仁海老婆呢,一句话,“白天,闷在屋里不出来”,又一愣。读者要有阅历,要通晓人情,阅读的时候要主动调动这些,否则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算不得鉴赏。上述几个一结合,才能明白这家常的话,实在太漂亮了,所谓平中见奇是也,读得太快一般人品不出其中的味道来。

所以,我说,我读汪曾祺的文字其实现在才刚刚起步,之前虽然已洋洋洒洒写了几千言的感想评论,实际都是皮毛的皮毛。

慢慢读,欣赏啊。外国文学作品何尝不是这样呢?

十年前翻过梭罗的散文集《瓦尔登湖》,那时年轻啊,心静不下来,凡事要快快快,一本书一夜读完是常态,这样安静的文字哪里读得下去,翻几页就去会周公了。今年重读,生命的节奏已然放慢,虽然没有完全觉察其中的好,但至少能读下去,不需要刻意约束自己。有些片段,写得漂亮,翻译也好,多读几遍,仿佛身临其境,在暑热里享受一片心的清凉。

慢下来,真的慢下来,这个世界谁都是过客,过得太快的一生,不免粗枝大叶,不如慢下来,慢下来,那一瞬的安静,那些美好时光,是你我独有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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