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无事,闲翻诗书,偶见一首《鹧鸪天·张园作》,读到词的结句“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竟然捧着诗册,久久无言。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东西,不经意间闯入你的眼帘,进入你的内心。让你的心,一软,一热,一颤。便不能自己,痴痴的,陷入一种绝境,出不来。
就像这诗句,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躺在一摞书籍里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长时间,没有人翻动。在岁月的深处,它没有挪动,无怨无嗔,在等待一个机缘。只有这个偶然的机遇,时间、地点、诗句的意境,读书人的心境都刚刚好的时候,相遇了。像是一个许久的约定,千万次擦肩而过的回眸。
这就是宋代黄升的《鹧鸪天·张园作》。诗曰:“雨过芙蕖叶叶凉。摩挲短发照横塘。一行归鹭拖秋色,几树呜蝉饯夕阳。花侧畔,柳旁相。微云澹月又昏黄。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宋代诗人善写景者数不胜数,借景抒情的佳句,更是举不胜举。独这“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一句,竟如一枚石子,一下子击中了平静的湖面,那波波的涟漪,久久难以平复了。
晚唐司空图在《诗品·含蓄》说过:“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袖手无言,一切都在不言中。
似乎看见了一个人,长衫宽袖,免冠短发,立于秋的夕阳里,面对一阵轻雨,一行归鹭,几声蝉鸣,袖手无言。寂寥。萧索。
想起了李煜的那首《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一样的苍凉,一样的无言,一样沉默到让人难以言表。同样是无言,但李煜还是把话说尽了。那“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说出来,就说破了,那无言的韵味,就没有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白居易也认为,无声的境界,更胜有声。
“袖手无言”,并非真得无话可说。是不想说,不可说,还是不屑说呢?无言的滋味,难与君说,那只能悠然心会了。
“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先于黄升几百年的杜甫,大醉之后浑然忘我,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归在何处,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有些时候,袖手无言,就是一种境界。
沉默是金,沉默是味,还是沉默就是沉默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无言的境界,被老子提升到了“道”的层次,绝非我等可以会意的。“道可道非常道”,常人又如何能够知“道”呢?
袖手无言,原本就是一种只能意会的境界,一种不可言说的“道”。
行走于旷野,常常会对一棵树,一湖水,一座山,一只悄然远逝的鸟,无言。却是心神俱静,澄澈清明。有时候看见田野里那些渐渐枯萎的庄稼,特别是那一株株已经成熟了玉米,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曾经宽大饱满的叶子,都风干、枯萎了,紧紧贴在同样枯萎的秸秆上,无言枯立。风来了,霜来了,无言;秋来了,冬也要来,无言。果实累累,无需多言。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我想,袖手无言,也许并非“大音希声”那样玄而又玄的“道”,只不过是一种让人心动的味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