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在炎炎烈日下,正是汗如泉涌、唇焦口燥之时,不远的前头有一朵云荫。而当我快步走向前,想走进其阴凉之时,云荫以我同样的速度前进,仍隔着如前的距离。
说来,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这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东风不与周郎便”,连这片云也不与我一点点方便。
但是,人总不甘心如此,于是仍然追赶那片云。这就有了一点点诗意,疲惫的脚步变快了,枯乏的心情活跃起来,似乎身边也有了一丝儿风。
不知不觉,并不十分艰难地走到了目的地。望望尚未走远的那片云,那片我曾憎恨的云,现在,心里对之实在很有些感激。
二
将肩上的木头后部置于高处,前头用叉支起,手扶着叉喘一阵子气。在生活的重压下,人真的很寂寞、烦躁,可是重压是难以摆脱的,这样就造就了痛苦。
一只蝗虫飞到叉上,任由捉之而不逃。我捕住它,拿着它玩。它转动着一双触须,像一名老到的戏曲演员舞动着头上的野鸡毛。它的一双亮晶晶、圆滚滚的大眼,看着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捏着的两只小腿,它便不停地作“舂米式”舞蹈。如此的休息,因为有蝗虫的开心,而极为舒服,这恐怕胜于城里的按摩,因为心的放松才是最佳的放松。因此,我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农人对吃宝贝庄稼的害虫是有刻骨仇恨的,一般是见了蝗虫便要将之杀死。
而这只蝗虫对我如此友好,我便想:其实,蝗虫不知区分好歹,它没有人类道德概念,它的哲学是要生存就要吃草木之叶,无论庄稼不庄稼;它比不得人,人明明知道好坏,仍然要越过道德规范,去做坏事。
如此一番思想之后,我又要肩负重压前进了,便将这只给了我意趣的蝗虫轻轻放飞。它以一个优美的曲线飞向了远方,我望着这个小精灵小去的身影,露出了微笑。
三
赤身在小溪里浸泡着,清幽幽的水轻轻地抚摸着肌肤。
什么也不想,就想这水给人的舒服。
阳光静静地照着,波纹闪动着网状的光纹。
几欲睡去。
小鱼来舔,像婴儿的小手在摸,酥酥的。忍着不动,怕惊动可爱的鱼儿。终于抓住一条,它在我的手中挣扎,其余的闪电般离去。我把它放在水中,它快速划动着鳍、舞动着尾巴,拼命逃走。
看着它这个惊恐的样子,我笑了。
四
端坐于峡谷。
风像清水流过,吸走一切热气。
两边的林子太密,树与树交错,藤与藤相缠,叶与叶相叠。不知风能不能挤进去?反正,阳光是照不进的。
阳光就在叶子上发亮,弄得我搞不清叶子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透亮。太阳真的很大,要是没有这些树木,石头怕也要晒爆的。
可是,这里一点也感觉不到热,我怀疑阳光的热量胆子小,不敢进峡谷来。
把双脚放到水中,潺潺的清流像一群拥挤的小鱼从我的脚边挨着游过。我像一株水草,吸着这清溪水,便水汪汪了起来,只要轻轻一掐就会流出汁液来。
鸟飞来飞去,不时唱几声。蝉和其他不知名的虫子,也吱吱喳喳地赛着嗓子。
没有他人来,这里没有人烟,也可以说人迹罕至,连灰尘也不会光顾,或者说进不来。宁静永远属于这个山谷,今天属于我。我的心里也被洗涤,一尘不染。什么也不想,连天空和远方也不需要去眺望和遐想。
任脚放在水中享受、饱饮,我仰卧于一块大石头,一下就睡着。当我醒来,我发现我睡得从未有过的香。
真愿意在此端坐一千年。
五
登上高山,俯瞰我的村庄,她像孩儿搭的积木。
暮色中的村庄,朦胧在那里,如一个打盹的老人,安宁,自足,自由自在。
炊烟被黄昏涂抹在村庄的低空,丝丝缕缕地盖住村庄。炊烟下面,一定有动人的情节,就像那些经典的老电影,一幕幕都在我的心间,并不需要揭开炊烟的帷幕,我就能放映于心。
人间烟火,切近地端详是一种味道,这么远远俯视又是另一种味道。看着我熟悉却又迷蒙的村庄,心里有一种甜甜的滋味。我对她有着深切的依恋。此刻,我仿佛向晚时分一只将要归巢的鸟雀,
立于离巢不远不近的枝头,微醉似的望着自己的巢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