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窗口工作。回家后跟我讲,今天遇到一个办事的,窗口工作人员明明态度很好,但对方仍然无事生非。又掏出手机挨个录一遍,威胁着要去投诉。这人的无礼取闹简直不可理喻,几个年轻人气得饭都吃不下。
我问,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孩子点头。
我问,他是不是要有一笔较大的费用要缴?
孩子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有一笔楼房交易的费用,大约得缴纳上万块钱。
我说,你不用介意。这人和你、和其他人都无仇怨,他也没有理由去投诉。他录相,你就照常工作,无视就行。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先闹一场,威胁一番,然后把你们领导吸引出来,一旦好言好语和他说话,他就会讨价还价,其目的是为了减免费用。对付他这种小把戏,有经验的单位领导那是富富有余。
第二天下班,孩子告诉我。闹事的人又来了,见着领导了,态度立刻柔和了,也不提录像的事了,只磨着领导给减免费用。而领导的做法是沏茶让烟,亲自为他办理,找了很多不合规的地方,让他回去复印资料去。
——所有人都知道,单位的打印机是可以给客户用的,最多交一点费用。但没有人提醒他。他屁颠屁颠地跑了好几趟,满头大汗,已经无暇顾及减免费用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担心资料不健全、无法顺利过户。最后总算办完了,不但一分钱没减免,还心满意足地走了。
孩子不理解:每个缴费人都想少掏点钱,但以这种找茬闹事的态度来达到目的,也太过分了!
这一点,要看他的出身。越是穷怕了的人,心胸越窄,自信心越不够。心胸宽的人逢人便笑,办事其次,先交个朋友——多条朋友多条路,你好我好大家好。心胸窄的人,睁开眼睛就带着气,仿佛全世界都在针对他一个,他就从来没顺当过。这样的人上街是路怒,办事是鸡蛋里挑骨头。都是活着,他们比别人累得多——心累。
我对孩子说,你们现在看着这种人渣觉得生气。但是当你们再成熟些,工作上取得的成就多了些,你们意气风发时,遇到同样的人和事,你们就不会生气了。因为,强者总会宽容弱者的。
不管数据和排名如何变化,穷人仍然是社会的主流。包括你、我、他,放眼过去,可能都是社会底层。我不觉得穷人有多么不好,但贫穷着实限制了想象、束缚了心境。有知识有理想的人会励志,闷头做自己的事,跟不上也要缩小差距。而那些极端主义和偏激思想的人,就没有这么从容了。
一直以来,身边的同学、朋友都知道我是一根刺,碰不得,惹了我就口诛笔伐,而且要发到各群里广而告之。那是我最贫穷的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不怕得罪人,反正我都这样了。
就是这种时候我遇到了史大哥。他是我们本城的一位诗人,走南闯北的阅历丰富,有见识、交游广,人也大方,突然间就玩起了直销,把我忽悠去他的办公室,照我的脸蛋子喷了三回胶原蛋白,说能让我瞬间变白。接着劝我买产品,再发展会员。当时我的恼怒不是为了别的,我一个月收入五百多块钱,他的一瓶产品就三千多,你这是拿穷人开涮吧。况且,喷完三次之后还是驴粪蛋子色儿,这个老骗子。
后来我把史大哥的所作所为写出来,真名真姓发到文化圈里。几个文友私下说:别太过分,写就写吧,别弄真名。我反问他们,老史做都做了,还怕人写?我这不是人身攻击,这是客观表达。现在你们来说好话了,老史忽悠我去传销窝的时候,你们咋不说说他——别太过分。
耿耿于怀十年。今年遇到了史大哥,已经退休了。传销的事不做了,天天在广场锻炼,还在坚持写诗。我把他请到工作室,给他沏了包好茶,聊聊文学、聊聊诗歌、聊聊本城这些不成器的作者。他约我喝酒。我答应养过这阵子,一起聚聚。
十年过后,我原谅了史大哥,不是因为我的年纪让我看淡了什么。事实上我的心性还没那么柔和,虽然不再是从前的刺猬,但老姜弥辣的本性难移。而今的宽容——皆是因为生活改观了,工作出色了,我拥有了太多的自信了。
当一个人强大起来的时候,他处世的哲学就会倾向于变通与宽厚,他也会越来越可爱的——我是这么评价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