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家客居四川昌隆,除了富有之外,并无太高的社会地位,可李白却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在他看来自己是太白星精下凡,天生与众不同。茅山著名道士司马承祯是引领他信奉道教的人,一见面就称他有仙风道骨,对此他深感自豪。他在《大鹏赋序》中说:“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承祯,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著《大鹏赋》以自广。”后来他在长安遇到贺知章,四明狂客在看了他的《蜀道难》之后称他为“谪仙人”,又感叹他是太白星精下凡,为此,他视贺知章为知己,终身念念不忘。
正是因为李白自认是太白星精下凡,有着天生的仙风道骨,所以他自视甚高,不管与何人相交都有一种心理优势,即使是在王公贵族、达官显宦面前也往往是居高临下,旁若无人。在他看来,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们凭的地位与权势,而他所凭借的是才能与风度;王公贵族、达官显宦的地位与权势或由世袭所得,或由后天奋斗而来,这都不足珍贵,自己虽无显赫的社会地位,但凭借自己的绝世才华这些都可手到拿来,而自己的才华与风度却是上天先天赋予的,任何人都无法获得,这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优势,所以他有着傲视王公贵族、达官显宦的资本,完全可以与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们平起平坐,既不用献媚讨好,更不用奴颜媚骨。
人们看看他作的《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一文即不难明了李白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书中云:“近者逸人李白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已,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自我标榜天生的仙风道骨,特立独行的个性;后面则夸耀自己的才能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敢说自己能够“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文人在旧时也找不出几个。可见李白确实认为自己既有天生仙人之相,又具天赋超人之才。一些李白的崇拜者自也相信这些说法,如裴敬在《翰林学士李公墓碑》中就说:“先生得天地耶!不然,何异于常之人耶!或曰:太白之精下降,故字太白,故贺监号为谪仙,不其然乎!”具有这种心理优势的李白在人际交往中自然会居高临下,傲视群雄,面对王侯不仅不会有自卑心理,而是会表现出一种高傲、优越的心态,这就是他“平交王侯”的心理基础。
同时,李白对社会的看法似乎还停留在战国之时,更多的时候他是站在士人的立场来看待人际关系的。在他的意识里,士人还是一群独立的人士,有着独立的地位与价值,并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相反,倒是身为王侯国君的统治者要成就大业就离不开士人的智慧与谋略。李白最为向往的是燕昭王的筑坛拜将与战国四公子的重贤礼士。如《古诗》十五说:“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行路难》其二则云:“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送薛九被谗去鲁》一诗则在历数了战国四公子重贤礼士的壮举之后感叹道:“贤哉四公子,抚掌黄泉里,借问笑何人,笑人不好士。”很多时候他都是以游士与外臣的身份来看待君臣、上下关系的,他认为既无需在君王面前诚惶诚恐,也无需在王公贵族面前奴颜婢膝,作为士人完全可以“平交王侯”。可以说这就是李白“平交王侯”的思想基础。
“平交王侯”的意识在李白诗文中处处表现出来。他在《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说:“吾不凝滞于物,与时推移。出则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少年行》更是说:“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甚至达官显宦也成了他调笑的对象,《宣城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其一云:“手执一枝菊,调笑二千石。”他也可以对王侯大呼小叫,《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歌吹日晚乘醉访崔四侍御》一诗说“谑浪棹海客,喧呼傲阳侯。”平日与王公贵族相交,他总是显得那么潇洒自信,显示出他谪仙人的特有风度与气派,《流夜郎赠辛判官》一诗云:“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忆旧游寄郡元参军》则云:“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说起李白对权贵的态度,人们最为熟捻的当是《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二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有的还由此得出结论,说李白具有反权贵的思想,并进一步阐释说李白有着强烈的反抗精神。实际上这是一种过度解读。这两句诗只是告诉人们诗人在权贵面前决不会扭曲自己的心志,象某些人那样摧眉折腰,奴颜婢膝,弄得自己不开心。这里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上述所云“平交王侯”的思想。从李白的人际交往看,他与王侯贵族、达官显宦之间的确是平等相交。一方面,他平等地看待权贵们,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一方面他也要求权贵们平等地对待他,而不能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意味。
以李白的个性,他是极为看重自我人格的,那怕是有求于人,他的态度还是高傲的,决不会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人们只要看看他写给一些权要们的书信,就不难明了这一点。象他的《与韩荆州书》、《上安州裴长史书》、《上李邕》、《上荆州裴长史书》、《为宋中丞自荐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等,基本上都是一些投剌干谒之作,可以说都是有求于人,但即使这样,文中也几乎找不到一句软话,更不用说奴颜婢膝,献媚讨好了。
唐代的不少野史佚文都说到李白供奉翰林时曾让宦官高力士为之脱靴。李肇的《国史补》卷上,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二《语资》都有记载。高力士虽非权贵,但他身为玄宗最为宠信的宦官,可谓炙手可热,比起一般的权贵来,其权势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白敢于让高力士为其脱靴,显出其非同寻常的傲骨。
其实,在李白的意识里何只是要“平交王侯”,他还要“平交帝王”呢。他虽承认他是“臣”的身份,但并非内臣、下臣,而是外臣,与当今皇上虽有君臣名分,却无隶属关系。他自称是当今东方朔,是岁星下凡,所以人间管不了他。他作《留别西河刘少府》,公然说:“谓我是方朔,人间落岁星。白衣千万乘,何事去天庭?”前人传说汉代东方朔是太白星精下凡,李白也认为自己是岁星下凡。他在《赠崔司户昆季》一诗中说:“惟昔不自媒,担簦西入秦,攀龙九天上,忝列岁星臣。布衣待丹墀,密勿草丝纶。”正因他自认是岁星下凡,所以他是天之外臣,不受人间帝王的辖制。他在《金陵与诸贤送权十一序》中说:“吾希风广成,荡漾浮世,素受宝诀,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遗老贺知章呼余为谪仙人,盖实录耳。”既然我是岁星下凡,天之外臣,所以我与当今皇上亦可平等相交,用不着惟命是从,甚至还可以当面揄扬皇上,在朝堂上戏谑玩笑,他的《玉壶吟》正是此意。诗中说:“凤凰初上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
天宝初,他曾供奉翰林,期间甚为得意,或荡舟渭河,或酒肆痛饮,或留宿妓院,或街头闲逛,最为惬意的是与四明狂客贺知章、书中狂人张旭等八仙狂歌痛饮。玩得痛快时,竟连皇上的诏命也不顾。杜甫作有《饮中八仙歌》,其中四句是专写李白的,诗云:“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可以想见,连天子呼唤他上船同游,他竟也以“酒中仙”为由加以拒绝,胆子不可谓不大。这大概就是所谓“外臣”的含义吧。
作为一介平民诗人(李白虽曾做过翰林待诏,但并非职官,而且时间只有两年左右),李白与王侯贵族、达官显宦的往来是很频繁的,其中的一些人还是他的朋友知己,在他遭遇困难或处于患难之时,还曾帮助、援救过他。有的资助过他钱财,有的则在他入狱、遭贬时上疏朝廷,请求赦免他的过失。所以仅凭“安能摧眉折要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两句诗,就说李白有着篾视,甚至反对权贵的思想,这未免有过度解读之嫌。
李白要求与王公贵族、达官显宦,甚至包括天子平等,这一方面反映了李白张扬的个性,同时也的确反映了李白要求在人际交往中人人平等的思想。也许以李白显赫的名声,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们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能对他平等相待,然而作为一般的士人,尤其是平民,谁又敢如此奢望呢?(本文于2013年2月26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上一条:李白系列之豪放不羁的行事作风
下一条:李白系列之崇道尊佛抑儒的宗教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