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结绳记事以来,绳就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可以系物,可以牵引,可以捆绑,还可以替代尺子,用作准绳。在北方塞外偏僻山村,我们发现了绳的另外一种作用,燃烧以保存火种,生烟以驱除蚊虫。
这样的绳子与艾草有关。
据资料记载,用艾草搓成的绳子,有燃烧发烟,引火,驱除蚊虫的作用。
每年的五月,正是艾草成熟的季节。端午节这天,家家户户都要采一把艾草,插在门楣上面或者揉碎放在脸盆里,洗洗手洗洗脸。民间有驱邪祛灾的说法。“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文天祥的《端午即事》又将艾草诗意化了,赋予以全新的内涵,有了旷远怀人的意蕴。艾草,也成了端午节的一个特定符号,与每年的五月五日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河滩或是山里的沟沟岔岔,常常会见到艾草的身影。纤细、柔韧、一身银灰的色泽。很多时候,艾草都隐藏在齐腰深的杂草野蒿丛中,那种银灰,那样纤细,很远就可以看得到。河滩上,荒野里,一片片杂草野蒿,或者深绿浅绿,或者微微的黄,微微的褐色,唯有艾草,一棵、两棵,亮着一身银灰色,在风中摇曳,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它们喜欢簇拥而生,抱团成长。这里一片,那里一丛,一丛丛一片片银灰色的艾草,在荒草野蒿中间,很是耀眼。
五月,暖风轻拂衣襟的时候,那种特有的艾香,就徐徐弥散开来,行走其间,整个人儿,都裹在艾香里了。“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苏轼是懂艾草的。他在《浣溪沙》里面就描绘出一幅明丽暖人的风情画。阳光照耀,田野中的桑麻欣欣向荣,闪烁着犹如被水泼过一样的光辉。一阵暖风挟带着蒿草、艾草的熏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肺。没有亲身经历,是写不出如此真切的诗句的。几千年过去了,诗人描写的那种情景,如今读来,仍是那么真切。不知是诗句的感染力,还是艾草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呢?
爷爷也会去山里,河滩上收割艾草。他却不仅仅是为了端午节,他收割艾草,是为了余下来所有的日子。整个五月,以及以后的日子,爷爷一有空闲,就会到山里收集艾草,将艾草挑拣、捋顺,搓成一根根长长的艾草绳。冬天用来保存火种,夏天用来驱除蚊虫。
山里很多老人似乎都会这种手艺。
夏天的傍晚,月光皎洁,清凉如水。吃过晚饭,爷爷就坐在月光里,搓艾绳了。
月光是银色,艾草也是银色,爷爷灰白的头发,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夏天的院子里,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爷爷坐在小方凳上,一边是码得顺条顺理的艾草。一边是刚刚搓成的艾草绳。他一手捏着艾草绳,另一只手把几棵艾草拿过来,续上去,两只手上下翻飞,像是两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流畅而优美。那边,艾草不断续上来;另一边,艾草绳在他的身边,跳跃,蜿蜒,不断延长,像是在月光里爬行的蛇。
这种活计不需要什么技术,需要的是力气与耐力。腰腹的力气,手指的力气。阴干后的艾草是柔韧而粗糙的,你的手指要比那些艾草还要粗糙,还要有力气。两只手配合协调,就像给十八女儿编小辫,细致而有耐心。这些老人的手指都是粗壮有力的,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他们不光搓艾草绳,闲暇时光,还会用柳条编一些柳筐,篮子什么的,自己用,也拿到集市上卖。
月亮升高了,月光更加明媚,院子里如同白昼。
爷爷坐直了身子,捶捶腰,装了一袋烟,点燃,深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来。缕缕青烟就在爷爷身边缠绕,消散。他的左手边,艾草很少了。右手边的艾草绳,一盘一盘摞起来,足有半人高了。爷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用宽大厚重的手掌摩挲着那些盘好了的艾草绳,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心满意足。
月光朗照,晚风吹拂。艾草散发出的幽香,浓烈而绵长,让这夏夜里的农家小院,浓郁着一种诱人的草木气息。
一盘盘搓好了的艾草绳,要放进仓房里面阴干,定型,沉淀。让那些原本一棵一棵的艾草,紧紧拥抱在一起,用相同的脉络,相同的心跳,相同的气味,相触相融。让那浸染在艾草身上的风风雨雨,一点点沉淀;让那漂浮在枝叶的艾香,丝丝入骨;让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艾草,连气同声,浑然一体。让草木,让岁月,沉淀。提炼。纯粹。就像那百年沉香,就像那陈年老酒。
来年,沉睡了一季又一季的艾草绳拿出来了,放在案头,或者炕沿上,点燃。那一盘盘艾草绳就像一条条苏醒了的蛇,伸出长长的头,吐出暗红的信子,忽明忽暗,发出神秘的光来,不息、不灭。缕缕青烟逸出来,醇厚而绵长的艾香,在屋子里弥漫开,塞满了屋子每一个角落。苍蝇被驱走了,蚊虫也被驱走了。即便是敞开窗子,凉爽的晚风进进出出,那艾香也缕缕不绝。大人、孩子,伴着艾香,酣然入睡。
夜色如水,宁静安详。那艾草绳,静静地潜伏在夜色里,吐出缕缕青烟,弥散出浓浓的艾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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