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一个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在困难面前怎样应对，往往考验着一个人的智慧和品行。在《周易》六十四卦中，就有一卦是专讲困难的，那就是蹇卦。

蹇，上坎下艮。坎为水，艮为山。本来水该往下流，现在偏要往山上爬，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坎为中男，艮为少男。《周易》中的吉卦大多是阴阳相配，而本卦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习惯，于是，麻烦来了（这么说似乎有点牵强啊，一笑！但“睽”卦却分明说什么“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坎为陷，艮为止，向前有陷阱，向后有阻碍，正可谓进退两难，这便是蹇卦卦像显示的含义。

《周易》中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即阴阳搭配为吉，同阴或同阳为凶。本卦上坎下艮都是阳卦，所以自然不会一团和气。

但同时《周易》从来不会只把吉凶现象摆出来，叫人为吉而喜，或为凶而悲，却没有一点儿主观能动性。古人云：“不能教人趋吉避凶，圣人作易何用?”《周易》的一个功用，就是要利用其中的自然模型原理，用以指导我们的生活。《荀子》曰：“善为易者不占。”说明《周易》的趋吉避凶并不一定是靠占卜实现的（尽管占卜在古代是其重要的功能），而是其中的原理就可以叫我们具有一定的前瞻性，进而以此趋吉避凶。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系辞》）其中的“神”也不是神通的意思。

至于蹇卦，《象词》中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在这样的艰难险阻下，在这样的进退两难时，一个君子必然无所施为，他所能做的只有一点：反身修德。《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也是这个意思。

问题是，这种选择究竟从何而来?我们还是从本卦的卦辞和爻辞中来一探究竟吧！

其卦辞云：“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这是一个很叫读易者头疼的问题，什么叫“利西南，不利东北”?西南和东北究竟有什么区别?不同的解易者给的答案往往五花八门，叫读者莫衷一是。笔者仍按一贯的方法，从“象”的角度试着给出自己的解释。

与蹇卦类似的，坤卦也在相近的卦辞：“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两者结合，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之所以“利西南，不利东北”，就是因为“西南得朋，东北丧朋。”问题只在于，这里的“朋”究竟指的是什么。

关于“朋”字，除做钱币的量词外（见“益”卦”或益之十朋之龟“），一般皆与“朋友”的含义接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复”卦卦辞：“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 ”复卦之所以会叫人觉得吉祥，主要的原因就在于阳气的回归。由于之前的坤卦六爻全阴，阴气太盛，所以不吉。而到了复卦，配冬至节气，冬至一阳生，阳气回归，故而为吉。（参见笔者《村夫学易之复见天心》）所以其“朋来无咎”指的分明就是回归的阳气。在方位上，向西向南为顺时针旋转，是太阳运行的方向；向东向北是逆时针旋转，是太阳背行的方向。越向西南，阳气越盛；越向东北，阳气越衰，所以就“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了，所以就“利西南，不利东北”了。

蹇卦虽然上坎下艮都是阳卦，但卦中四阴爻两阳爻，且阳爻全部陷于阴爻之中，是典型的阴盛阳衰之象，所以得到阳气就会大吉大利，失去阳气就会万事不顺，这即是“利西南，不利东北”的意思。

而蹇卦的爻词则形象地描绘了当蹇之时所要经历的六个阶段，以及在不同阶段所应采取的行动，以应付要面对的困难，顺利度过难关。

首先是“初六，往蹇，来誉。”这是在困难的初期，如果发现困难，及时收手，不要继续冒进，还是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往蹇，来誉。”即向前会遇到困难，返回会得到赞美之意。前进不好，那自然是待着好了。所以象词说：“往蹇来誉，宜待也。”

到了六二爻：“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连用两个“蹇”字，可见困难之大，或者说是“王”遇到了困难，“臣”也遇到了困难。可是遇到困难怎么办呢?卦辞中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了遭遇困难的原因：“匪躬之故”——这种困难不是自己造成的，或者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造成的。而象辞中给的答案是“王臣蹇蹇，终无尤也”也，认为最终会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却仍然没有解释“终无尤”的原因。结合其他几爻的卦辞，无不提到“来”也即返回会如何如何，无论是“来誉”“来反”“来连”“来硕”，总之，“往”是不好的，而“来”是好的。所以笔者认为，在“王臣蹇蹇”的情况下，如果继续前进，绝对不会出现象“终无尤”的结果。象辞之所以这样解释，是由于“匪躬之故”这一句，认为只要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或不是由于自己过错造成的结果，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正所谓“求仁得仁”，或者“舍身取义”，并不能算是一件不吉的事。

九三爻辞：“往蹇，来反。”进一步告诉人们：前进有风险，回来更保险。而六四爻辞：“往蹇，来连。”与九三爻意思颇有相近之处，前者仍是说前进不吉，返回吉利；后者则给返回后的行动指了一条出路：“连”。关于“连”，有释为车，有释为联合，无论哪一种解释，都不影响结果：前进不吉，返回吉利。因为这时已经到了蹇卦的中间两爻，是困难的关键时期，所以断不可继续前进，快速后退（乘车）或联合同在困难中的同道才是唯一的出路。

而到了九五爻，则不再需要自己去联合别人，更会有其他同在困难中的同道者主动找上门来：“大蹇，朋来。”这里又提到了这个“朋”字。朋是指阴气旺盛时调和阴阳的阳气，在此蹇卦之中，则无疑是可以共同面对困难，对抗困难的同道。其实在此，我很怀疑“坤卦”彖中的“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笔者认为，“朋”不是“类行”而恰恰是相反的一类，在《周易》中，也即阴以阳为朋，阳以阴为朋。坤卦全阴，蹇卦阴盛，自然都是以阳为朋。这也完全符合“一阴一阳之间谓道”的基本原理（参见《村夫学易之大道阴阳》）。而“东北”明明“丧朋”，可能“乃终有庆”呢?似乎说不太清楚。但与此卦关系不大，在此不再细谈。九五爻以尊位（九五之尊）陷于六四、上六两阴爻之中，自然是“大蹇”。而正因为“蹇”到了极端的程度，所以才会出现“矛盾向相反方向转化”的情况，也即“朋来”，会有人提供帮助，事情也会在某种程度向好的方向转化。而九五爻象辞中说的什么“以中节也”完全是站在个人修养的角度来看，认为在极度困难时期，只要自己守持“中节”就会有“朋来”相助，实在是太理想化了些。骗骗那些书呆子们还可以，现实中是很靠不住的。

最后上六爻辞：“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照一般情况，一卦到了六爻，应该是到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即彻底摆脱“蹇”的状态，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然而本卦却有些例外。直至最后，仍然没有见到一丝希望，给我们的仍是“往蹇，来硕”的可悲现实——前进有困难，回来有收获。只是后边又多了“吉，利见大人”一句，算是在极度困难中给我们带来一抹曙光：当此之时，靠自己恐怕是不行了，还是借助“大人”的力量来摆脱这艰难的困境吧！

纵观此卦，似乎我们陷入了一个无可破解的困局之中，在这样的艰难险阻之下，想要前进，真是举步维艰，只有后退才是唯一的出路。这并不是《周易》作者要带给我们一个灰暗的前景，而是在谆谆告诫我们：现实中，谁都不可避免地要面临这样那样的困难，而有的困难根本就是无解。那么，在这样的困难面前，我们该做出怎样的选择？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呢？比如一个人的全部股票被套牢，比如一个人家庭屡遭不幸，比如一个人突然身患绝症……在这些必然“往蹇”的情形下， 似乎只有“反身修德”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吧？当然，在“反身”的同时，也许仅仅“修德”还不够，更要修一个平和的心理，一种乐观的态度，一种从容面对的勇气……(本文于2017年8月31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