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贾家虽为仕宦之家，到底是气象不同。

起先，他们的世禄富贵都是靠两位军爷一刀一枪踩着死人堆挣来的。此后登堂封爵后便脱离了兵痞习气，转眼就成了“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所以，从官第二代贾代三贾代开始就注重对后代进行素质教育。我们看，无论是碌碌平庸之辈贾敬贾赦贾政还是更不出息的贾珍贾琏以及再晚一辈的贾蓉都是胸有点墨虽然不敢言诗，诌个酒令词曲儿，附个风雅的能力还是有的。当然贾宝玉应该另摘出来别论，他的学问不仅是贾家嫡宗子孙中最好，而且一定不是看四书五经学来的。

贾家宁荣二府对待教育是比较开化，他们不仅让家的男子读书，也让女眷读书，将来不至于当睁眼瞎。相对贾家，同是望族的王家就不行了。老一辈的王夫人笃信佛教，足够虔诚，但《金刚经》还要让贾环帮他抄，而年轻一辈的风丫头文化程度也高不到哪里去，在十四回里，王熙凤需要看字的时候都是靠彩明帮她认出来的。另外薛家和林如海家也是允许家里的女孩子读书的。林如海甚至请了贾雨村给林黛玉做家庭教师。所以说林黛玉的那些诗词功底应拜贾雨村所赐。薛宝钗诗也写得好，她公认在家时他们兄弟姐妹甚至会瞒着家人看“思想不健康”的禁书。可见薛家的学习读书环境也应是宽松的。

贾府的女孩子读书学画为的是陶冶情操，而男孩子读书则是为了走科举考试这条仕途，所以薛宝钗劝贾宝玉读书要有目的性，多读四书五经，为仕途经济打基础。至于贾政就直接功利，他让人捎信给宝玉的先生，宝玉的功课索性“连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可是宝玉不是个乖乖仔，他涉猎的书可谓庞杂而“无用”。

《红楼梦》读至第二十一回，有宝玉读《南华经》的描写，这一段颇为难懂。《南华经》是什么？《南华经》本名《庄子》，是道家经文，是战国早期庄子及其门徒所著，到了汉代道教出现以后，便尊之为《南华经》，且封庄子为南华真人。《庄子》一书乃是庄周及其门徒后学所共著，《汉书·艺文志》载其五十二篇，今存三十三篇，分为三部分。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内篇乃为庄子所著，外篇多数为庄子所著，但间有弟子所篡补者；杂篇多为后学弟子所推衍。因为道家讲出仕无为和儒家的思想背道而驰，所以这肯定是贾政不允许他读的。宝玉不仅私下偷偷看《南华经》，读了一知半解还要发一通司马牛之叹。写了一段读书心得。结果他这篇胡闹的文章被林黛玉看到了，只觉得又气又笑，不禁提笔在续书后戏谑道：“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文。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由此可见，林黛玉应该是读过《南华经》，并有自己的见解。

宝玉除了看那些正统思想的书之外，也偷偷让小厮们到外边的小书摊上给他买一些非法出版物回来看着消遣。一次，他弄到一本《会真记》 便躲到僻静的沁芳闸桥偷看，结果被林黛玉碰个正着，就逼他拿出来一起看。后来这也成了他们私下共同保守的小秘密，只要宝玉弄到什么好书，便和林黛玉一起分享。如果后来不是林黛玉联句不经意脱口说出了《会真记》和《牡丹亭》里的锦句被薛宝钗识破的话，他们禁书的阅读量还会增加。

前边我们说过，薛宝钗文学修养也是很高的，应该看了不少的书，但自借住贾府之后，她就几乎不读书了。第四十回，贾母曾参观过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院子陈设着奇草仙藤郁郁葱葱，进入屋内，四壁雪白没有什么挂件摆设，案几上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只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其他一色玩器全无。这让老太太看了都觉得太过朴素，吩咐王熙凤取些古董装潢一下。从作者对薛宝钗起居室的描写，我们可以判断，薛宝钗这时候基本上是不读书了，她平时的消遣也就是帮着母亲做一些女红针线。这在小说多处有描写。那么，为什么宝钗怎么就不读书了呢？这和她受传统思想教化有关。古时封建礼教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吟诗不是女子的本分，薛宝钗除了在诗社玩和逢年过节奉贾母命不敢违的时候逢场作戏，更多的时候和母亲一处做女红。薛宝钗写诗只是为了消遣娱乐，当她看到香菱为学诗魔怔的时候，就很不以为然，拿话来讥讽香菱，和薛宝钗做女红手工不太一样，尽管史湘云回到史家也做针线活儿，但那是迫于无奈，是史家叔婶剥削拿她的女红针线去卖钱。她去贾府老姑奶奶家走亲戚的时候就一般不做针线活儿了。

我们知道海棠诗社有三大诗人，除了史湘云、薛宝钗，另一个就是林黛玉了。林黛玉是个诗痴，她不仅写得好，而且写得多。她一般是不做女红针线的。书中唯一例外写到她做的针线是给宝玉缝了一个荷包，结果又因为和宝玉怄气拿剪刀给搅坏了。林黛玉闲暇最大的爱好就是写诗和读书。她的书都是从苏州老家带过来的。其中一部分是她初进贾府带过来的，另一部分是她回苏州奔父丧带来的。在潇湘馆里最多的就是书了。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带她到园子里逛，走到潇湘馆，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除了笔砚，就是磊着满满书的书架，以致刘姥姥还误认为是哪位哥儿的书房了呢。后来贾母告诉这是外孙女儿的闺房，刘姥姥还诧异：“这哪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可见林黛玉是真的爱书之人。那么黛玉最喜欢哪类书呢？小说中写到香菱要拜黛玉做写诗词的师傅，林黛玉便给她开了一个学写诗要读的书单。她告诉香菱，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瑒、谢、阮、庾、鲍等人的看一看。可见这些诗家的诗集她应有尽有。另外，林黛玉读书很细致，她不像贾宝玉那样只把书读了个皮毛就乱发感慨，她读书的习惯是她认为好的地方，就用红笔圈，作为下次阅读的重点。林黛玉的这种阅读书籍的习惯现在依然还有许多人再用，它的好处就是节约复读时的效率。

除了那些文学爱好者之外，诨名“二木头”的贾迎春常读的书籍是《太上感应篇》，贾母和刘姥姥看黄历，王夫人也让人给他读一些浅显的佛教书籍。至于学堂里，那就不用复述，尽是些儒家经典和臭烘烘的八股文章了。（本文于2017年11月22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