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已通灵性的顽石来去自如,可大可小,逍遥自在,怜香惜玉,引出了一部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曹雪芹借用天地造化之精——玉石来塑造了宝玉和众多冰清玉洁的女儿形象,以玉喻人,人玉一体,创造了一个从顽石到宝玉再到顽石的历程,玉石作为创作的重要载体,始终贯穿于全书之中。
红楼中人将那块刻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宝玉视之如命,贾府中最高统治者贾母直言不讳地宣称:“通灵宝玉是贾宝玉的命根子”!当此玉丢失时,合家惊慌,乱作一团,立即开出悬赏一万两白银的天价以求找回宝玉,在贾府中,金山银山不稀奇,为了这块宝玉,花再高的代价,“也不过是多使几两银子罢了”,同宝玉相比,银子算什么呢?这充分说明宝玉不但是贾宝玉和贾府的命根子,也是整个封建社会的命根子。
古人曰:“宝,玉也”,认为“黄金有价玉无价”,至贵者为宝,至坚者为玉,因而在红楼有名有姓的480多人中,仅有三个半曹雪芹最喜爱的人物名字中才予以“玉”之称。这三个半人是:宝玉、黛玉、妙玉、红玉。曹公对前三个人的钟爱自是不言而喻的,直接将至贵至坚的“宝玉”赐给了书中男主角,黛玉、妙玉皆为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人物,作者是倾注了大量心血来塑造的。黛玉,曹公合着血泪塑造的女主角,唯有用“玉”才能喻出她至纯至洁的品质,黛的本意为黑绿色、青黑色,上佳的墨玉“黑如纯漆”,迸发光亮,非赏珍贵。黛玉即黑绿色之玉,用黛色而不用其它颜色的玉来喻黛玉,实在是曹公的良苦用心,唯有用黛色才能喻出黛玉“玉带林中挂”那高贵、忧郁而薄命的一生。妙玉,具“气质美如兰,才华郁比仙”的金玉质,世上任何美玉都无法喻其美好,故而在玉字前择一妙字以之才能匹配,由此足见曹公对这一人物的喜爱。而红玉,后改名为小红,则是连又副钗都沾不上边的小丫环,但却因聪明过人,口龄伶俐,其内秀通过简短准确得体的传话充分展露,深得红楼中掌权人,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的巾帼英雄王熙凤的赏识,这当然是先得到曹公的赏识,才将红玉这一宝贵的芳名赐给了小红。可惜只因她身份低微,这“玉”字是位尊者才能享有的,更何况还重了贾府中的宝贝——“两个玉儿”的名,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因而才改名为小红。从这三个半人的名字中可看出,曹公对这几个人是何等的喜爱,“玉”字又是何等的金贵。
当然,名字与玉有直接联系的还有曹公喜爱的两个人,即宝钗、宝琴两姊妹。“宝”字就是“玉”和“家”的合字,为家中有宝之意,将“玉”字巧妙地融入这“二宝”之中,符合“二宝”含而不露的性格,也反映了曹公对这姊妹俩的偏爱。
《红楼梦》总纲第四回“葫芦僧判葫芦案”中,门子呈给贾雨村的护官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护官符中所举的四大家族,都用珠宝金银来显示其富贵之至,尤其是贾、王两家曾经是皇亲国戚,接过驾,唯有用玉来形容,才能突出其尊贵富有。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这本是才貌俱佳的探春咏白海棠之诗句,可用她来形容大观园中“水做骨肉”的女儿们,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群“集山川日月之钟秀”的女儿,一个个如出水芙蓉,美玉无瑕,她们“半卷湘帘半卷门,碾冰为土玉为盆”。以“冰作影”,“玉为魂”,天真浪漫,生活在不染凡尘的世界里,“种得蓝田玉一盆”,以玉言志,借玉抒怀,以身比玉,那么灵秀,那么飘逸,为世人留下了一幅何其高雅动人的玉人图!唯有象征高贵、纯洁、吉祥、美丽的玉,才能完美地体现红楼女儿的心灵和容貌。
黛玉与宝玉爱情的破灭,使得这位“愁多焉得玉无痕”的女子只求速死,以保“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的本质,其身洁如玉的精神同样坚韧如玉,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以玉为尊贵,以玉为荣耀,这是中国几千年玉文化的积淀。
“通灵宝玉”本是稀世之宝,她本来“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惹是非”。世间本是是非之地,尽管“一个是林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但食了人间烟火,终要沾染上俗气,生些俗念,做些俗事,当一回世间凡人。
《红楼梦》从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到第一百二十回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展示了经石——玉——人——石的全部发展过程。一块顽石,吸纳了天地之精、日月之华而成为一块美玉,并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簇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走了一遭,以玉为主线,演绎尽了人间荣辱兴衰、悲欢离合,成就了流芳千古的《红楼梦》。
始于青埂峰,终于青埂峰,这便是宝玉的最终归宿。“沉酣一梦终须醒”,经历了一番梦幻之后,那僧道曰:“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它送回原所”,于是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
从来处来,由去处去,无论如何演绎,终要回归到本真的状态,客观事物的规律就是这样。
其实,宝玉本来就来自于石类,她就是石中的一族,不过为石中的“美者”而已。所谓玉石、宝石、钻石等均源于其母体——石,所以在先古时期就曾经玉石不分,统称玉石。石与玉实为一体,蕴藏有玉之石则称为璞,在先民眼里,玉器与玉石区别不大,区别只在于石的美与丑,即石质是否细腻滋润为玉与石的主要依据,因而有玉石俱在,玉石俱焚之说,无论多么珍贵的玉石,归根到底不过是石头罢了。
真正闪烁着不朽光芒的,是人类那些美如宝玉的智慧和思想,辟如我中华几千年来的文化奇葩玉文化,辟如千古奇书《红楼梦》。(本文于2006年4月23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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