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四史中,只有《史记》属于私人著述,并由一人之力完成。这在文献图书搜集不易,资讯很不发达的西汉时代,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然而,司马迁却凭借坚强的意志,超人的勇气、学识,最终写成了堪称二十四史之首的《史记》,为后世史家立下不易之法。清代著名史学家赵翼评价说:“司马迁参酌古今, 发凡起例,创为全史,本纪以序帝王, 世家以记侯国,十表以系时事,八书以详制度,列传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总汇于一编之中。自此例一定,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信史家之极则也。”虽然就体例而言,《史记》的影响似乎不如《汉书》,但人们不要忘了,《汉书》的体例却是来自于《史记》。
司马迁能凭一己之力写成“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并名垂青史,成为“史家之极则”,虽也得益于他出身于具有史学传统的家庭,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为了“成一家之言”,竭尽一生的精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样既使他尽可能多地掌握了文献资料,又便于他“去伪存真,去粗取精”,而不是有闻必录;同时也使他不轻信文献,而是结合自己的调查访问、亲身见闻,用第一手材料来纠正文献的谬误与偏颇。
孟子早就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对于史家来说,对于前世的书籍必须有分析、鉴别,不能有录必书;否则,将以谬传谬,贻误后人。史公对此是非常谨慎的。汉代的经籍有今文、古文之分,大体说古文经有古本为据,相对来说比较可靠;今文经则多为师徒间口耳相传,因而即使同一经书,因为师门不同,原文与解说都相去甚远。史公较为看重古文经,对于今文经书则不敢轻信。他在《五帝本经》赞语中说:“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因为“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因此史公不采用,而认为“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从后世的研究结果看,汉代的古文经书其可信度一般要高于今文经书。由此可以看出太史公的识见与慎重。
“读万卷书”,这对于具有史官传统,后来又继承其父为太史令的司马迁来说,也许还不是太难,难的是“行万里路”。
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代,其交通的落后人们自可想见。秦时虽修有官道,但经过秦末以来的八年战争,其损毁程度定然严重。司马迁却不惧个人行走的艰难与危险,为了亲眼目睹雄伟壮丽的大好河山,也为了亲自考查、寻访他所心仪的古战场、古人物、古事件,他的游踪几乎遍及黄河内外、大江南北。加上后来为官郎中,替朝廷出征巴、蜀、云南,足迹又踏遍西南。
从《河渠书》的赞语中可见太史公还到了朔方(即今内蒙包头一带)。从《五帝本纪》中可见他甚至不辞艰难,亲自考查过秦将蒙恬当年修筑的长城。《蒙恬传》的赞语说:“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
综合上述,除了因历史原因史公未能到达东北三省,华南的广东、广西,西南的西藏,西北的青海、新疆外,他的足迹几乎遍及全国。这种长时间、大区域的游历,极大地开阔了太史公的视野,使他对祖国雄伟、壮丽的河山有了直接的感受,使他对将要进入他笔下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有了更为直接的了解,从而写出更为真实,更富于活力,也更贴近人民的史书。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说过“功夫在诗外”。其实好的文章也不是关在房子里“闭门造车”写出来的,而是在接触了丰富、生动的实际生活之后,满带着真情实感融炼出来的。司马迁的《史记》其所以不同于后来的二十三史,就在于太史公提笔著述前尽可能地深入到历史生活中去,用自己的调查、访问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生活,并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其中,让历史人物有血有肉,活动起来,从而使他笔下的人物与事件具有一种扣动人心的力量。
太史公与孔子相隔五百多年,但读了孔子的书后,却对孔子极为仰慕,于是“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亲身经历,才对孔子思想与人格的深远影响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与理解,这样他才破例给孔子立世家,把孔子当一方诸侯看待。
一个真正的史学家是不能满足于文献资料的,否则就会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贻误后人。太史公既充分利用文献资料,但又不轻信文献资料,在可能的条件下,他要求自己迈开双腿,走出京师,走向社会,走向民间,展开调查、寻访,力争得到第一手资料。这就是为什么太史公游踪所至几乎遍及大汉疆土的原因。也正因为太史公既能读万卷书,又能行万里路,所以他才能以一己之力,写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并能“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的“一家之言”,使《史记》成为彪炳千秋的史学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