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台诗案”前,先生还没有“东坡居士”的号,只能称呼其“和仲”与“子瞻”了。今天说说先生在杭州任上时发生的两三事,看看先生的另面人生。
东坡先生一生几乎都在贬谪的路上。诚然,也不全是。初涉政治党争伊始,先生的心情还没有那么糟,年轻气盛恃才自傲自求外放,熙宁五年(1071)到杭州任通判就是先生自己的选择。通判是何官职?大约就是现在的副市长。除辅佐知州知府处理公务外,还负责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但凡大事须通判连署方能生效,在一定意义上还有监察之权。
先生一生曾两次在杭州为官,先后在杭州工作生活了七八年。如果说第一次留下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浓妆总相宜”千古绝唱的话,那么,第二次疏浚西湖打井筑堤更是锦上添花彪炳千秋的伟绩。
先生第一次来杭州亦是初试宦海。这个当时的繁华大都会,风景秀丽商业发达,游人如织笙歌阵阵,能来到这个热闹富庶之地也算是个美差了。先生办公的场所就在西湖南边的凤凰山麓。日子过的诗意,欣赏美景处理公务那是两不误的事儿。
赏花和观潮,是杭州人最丰富的业余生活。地界上的吉祥寺有高僧、庙地也多,更是以种植上千株不同的牡丹品种闻名。每到花开季官员和百姓都会前来赏花,初来乍到的先生和知州沈立当然不能错过这个与民同乐的机会。人们集会赏花饮酒,即使是“素不饮者皆醉”,可见场面之盛大。
丝竹声声香风阵阵,穿梭赏花的人流络绎不绝。有小民拿来自家种的牡丹与寺里的牡丹斗艳,更有官方画家当场作画描绘此时的场景。人流熙攘花开富贵,饮酒评花欣赏画师妙笔,先生与知州时而就坐小酌,时而步入花丛观花与百姓交流。
盛会尾声,不大胜酒力的先生喝的有点儿高了。本来是坐轿骑马衙役鸣锣开道的通判大人,非得坚持自己走回衙署不可。得,就随通了判大人吧;看,先生一路上东倒西歪;瞧,头上还插着牡丹花。好家伙,十里长街的珠帘一半都挑起来了,人们探着头捂着嘴,争相瞧看醉归的通判大人。
翌日酒醒,先生每每想来觉得意犹未尽,一首《吉祥寺赏牡丹》有感而发:“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呵,有点意思,才三十四岁的先生居然称“人老”了。是有失官仪吗,不是。大宋朝在当时不分老幼都有簪花的习俗,皇帝在朝堂上一高兴还会赏赐给大臣簪花呢,那是对你的赞赏和一种荣誉。先生是笑自己在百姓面前的滑稽醉态,笑自己有些“轻浮。”谁晓得,一不小心一首诗把个“俏”苏轼定格在了历史上。
通判的本职工作是审理案子。先生就遇到了这么一件奇案。
话说当地的一座寺院有个叫了然的和尚,目无佛祖,不遵守寺庙清规戒律四处闲荡沾花惹草,与一个叫秀奴的青楼女子勾搭相识。泡青楼,夜不归,花光多年攒下的家当。烟花女子薄面无钱拒之门外,一推两拒三不见,无名火在了然心中越烧越旺。终于有一天了然借着酒劲儿又去纠缠秀奴,结果依然是被拒,情急之下色胆包天,下手太重把秀奴打死了。
先生依律审理此案,和尚不仅供认不讳还表达自己对死者痴情,大堂之上竟挽起袖子向先生展示手臂上的刺字:“但愿同生极乐国,免叫今世苦相思。”这一看,更让先生怒不可遏:你这厮好大胆!妄为佛家弟子,混迹烟花柳巷,毙命无辜女子,谈何一面相思。今日就成全了你“同生极乐国”吧!不愧是当朝大才子,先生略加沉思当场写下判词,你这秃驴!不,不妥,和尚在当朝也是有名分的,那就改为你这秃奴!于是笔走龙蛇,一首《踏莎行.你这秃奴》横空出世:“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情。”写完判词,和尚被押往法场开刀问斩。
以填词的形式写成判词,先生开天下之先河。奇事遇到奇才,才生出这世间奇文!先生真乃大丈夫,万般肃杀的庭审竟也能表现出这般的率性。
杭州是个人为荟萃的地方。名仕知己相访诗词书画交流,这样的应酬先生断然是少不了的,史上因此留下了“前六客会”的佳话。六客,指六个文人雅士或是先生的高端朋友圈,这件事发生在先生调任密州前。
李常(字公择)当时在湖州主政,是此次聚会的东道主。此公少时读书于庐山白石僧舍,刻苦抄习文章和经书差点双目失明,后经名医调治好转科考登进士榜。他把自己手抄的书卷珍藏老家,先生为其作《李氏山房藏书记》。
陈舜俞,(字令举),湖州人,进士出身,先生一直很欣赏他的才学,称“其学术才能兼百人之器”。《鹊桥仙·七夕》就是为他而作,称两人“相逢一醉是前缘”。
杨绘,(字元素)四川绵竹人,先生是眉山人,先生离开杭州前,杨绘接任太守。两人同乡又同治理杭州,时间虽短却已难舍难分。“爱君才器两俱全”,是先生对这位老乡的评价。
刘述(字孝叔),为会见先生专门从苏州赶来。曾任侍御史,先生曾与其会于虎丘。
张先,(字子野)先生的忘年交。比先生大四十多岁,与先生的老师欧阳修是同期进士,尤其在婉约词方面很有造诣。由于共同的诗词爱好、唱和与先生成为朋友。
六客分别乘舟相会于湖州的‘碧兰堂’。适逢李公择得子三日之喜,众人把酒言欢赋诗填词,歌伎弹唱好不快活。这六位都是进士,先生、李常、杨绘三位先后任翰林学士,陈舜俞还得制科第一,《宋史》对这次“前六客会”有专门记载。
依依惜别登舟北返,尤其是桑榆暮年的张先,生离蕴着死别,在与先生道别时竟老泪纵横,双手紧抓着先生的手不放。此处无言胜有声,表明了他日常与先生交往过密,表明了先生尊崇前辈的美德。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先生与张先用诗词“逗闷子”的往事。
张先一生诗酒风流,年轻时“花花事”颇多,什么与尼姑艳女交往,留下不少风月桃事。令人瞠目的是八十岁了视听尚佳,又娶了一房十八岁的小妾还宴请宾朋。身处杭州的先生当然在受邀之列,婚宴上先生调侃张先是何感受,小酒微醺的张先出口吟出一首诗来:“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先生何等才气机敏,当既和诗一首“嘲弄”他“老牛吃嫩草”“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众人听了抚掌大笑喷饭,由此,也可看出先生与张先之间的交往不拘于泥,而这正说明先生与他的随性“人熟不讲理”。
杭州两三事,先生乃可亲,簪花犹可笑,判词惊煞人。
嬉笑老张先,千古留奇文,贬谪算什么,诗词更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