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系列之魏晋士风的突出代表
来源:中财论坛         作者:潇湘渔父         时间:2022-08-01         点击量2302

  所谓“魏晋风度”,当是指魏晋时期士人中盛行的一种特殊的生活作风、行为方式,有着鲜明的反传统倾向,其中具有高扬个性,尊重人的个体价值,反对礼教束缚人性的合理性。

  魏晋风度的大致标志是饮酒、服食药物,以及言行的不合礼教与常规。至于代表人物,一般认为“竹林七贤”最具典型,其中尤以嵇康、阮籍影响最大,相较而言,嵇康又成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

  嵇康放旷、洒脱、任性的个性形成有其特定原因。他在《幽愤诗》中说:“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緥。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忧肆妲。不训不师。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庄。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嵇康年幼失祜,由母亲与哥哥抚养成人。母、兄溺爱有加,未予严训,形成他任性狂放的性格。母、兄又不延师授教,而是听其所好,这又造成他酷好老庄,崇尚自然的审美趣尚与性格特点。他在《养生论》中说:“夫称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认为所谓君子,就是心不存是非,能够气静神虚,不为物所累,越名任心,并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又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不涉经学,又读《老》《庄》,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逸之情转笃。”正是因为他不读儒家经典,而钟情于《老》、《庄》,所以长大以后才会越加狂放,仕进之心越来越消减,任逸之情越发笃厚。

  虽然因为他哥哥嵇喜身居高官,自己的名声又震动朝野,加之他娶的又是曹氏宗室女,所以曹魏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还是封他做了中散大夫。好在这并不是职官,而是散官,并无多少职事,他尽可以任性而行,优游林下。

  以他的才学与声望,完全可以大量结交朝中权贵与社会名流,可他对权贵与名流连正眼也不瞧,而是诚心结交那些无心荣名的放达之士,即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竹林七贤”。还有吕巽、吕安兄弟。

  说起“竹林七贤”还有一段趣事呢。嵇康特别喜欢竹子,在居住的地方亲手栽种了好几亩竹子,连房子也全由竹子建成,室内的所有用具也都用竹子制作。为了挡住俗客,他特地在门口醒目处贴了一句诗“竹林深处有篱笆”。一天,阮籍来拜会他,一看这句诗,知道主人有意闭门谢客,于是续写道:“篱笆难挡笛声传”,并拿起桌上的竹笛吹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一起来到嵇家,进屋后看见桌上嵇康写的诗句,于是放声大笑,并逐一连句,合成七句:“竹林深处有篱笆,篱笆难挡笛声传。笛声换来知音笑,笑语畅怀凝笔端。笔笔述志走笔端,笔笔录下珠玑言。箴语共话咏篁句,”嵇康在内室看见众人特地来拜访,又见联句首字皆关竹子,由此知道来者都是爱竹之人,便出来相见,并续上尾句:“篁篁有节聚七贤”。

  的确,这七人本来都志在退隐,无心仕进,可说是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只可惜在司马氏淫威的逼迫之下,有人志节不坚,改变初衷,或被迫入仕,或卖身投靠,只有嵇康“虽九死其犹未悔”,始终不与司马氏合作,最终惨死在司马氏的屠刀之下。

  嵇康不仅酷好老庄,崇尚自然,也信奉东汉以来道教的服食养生之说。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他曾亲自进山采药,时常碰上樵夫,樵夫们见了他的样子,还以为他是神仙呢。他曾遇到道士王烈,王烈自己炼制了丹药,并将一半送给嵇康服食。

  他也喜欢饮酒,只是不象阮籍那样醉酒,更不象刘伶那样病酒。而好酒似乎成了魏晋之时名士们的招牌作风,往往成为名士们反对礼法的象征行为。

  生逢乱世,遭遇司马氏的白色恐怖,他也希望自己能象阮籍一样成天装糊涂,万事不开口,以此来保全自己,可他那种“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的性格又怎么做得到呢?所以他说:“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如果说阮籍还只是以青白眼看人,那他简直就是嫉恶如仇。且不说他对钟会那样的新贵要冷眼相待,即使对他最为信赖的朋友山涛也不假任何辞色,就因为山涛劝他出来做官,他竟然怒不可遏,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于是写了有名的文章《与山巨源绝交书》(当然有人认为他是为了保护山涛,以免山涛受他的牵连)。至于他的朋友吕巽因诱奸弟媳而与弟弟翻脸成仇,后来还恶人先告状,诬告吕安打骂母亲,他就更加忍无可忍了,于是挥笔写下《与吕长悌绝交书》。如果说他与山涛是假绝交的话,那么他与吕巽则是真绝交。正是因为他疾恶如仇的性格,所以“竹林七贤”中其他人都得以善终,只有他冤死在司马氏的屠刀之下。

  魏晋之时本是玄风劲吹的时代,按说在审美问题上当是崇尚庄子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的理念,可事实却正好相反,那时的名士们注重修饰美,而他们修饰的标准就是女性美,因而那时的美男子往往少不了涂脂抹粉。颜之推的《颜氏家训》中记载,当时的上层男士,崇尚阴柔之美,非常重视个人修饰,出门前不但要敷粉施朱,熏衣修面,还要带齐羽扇、麈尾、玉环、香囊等各种器物挂件,以此显示自己飘飘若仙的风度。被誉为中国古代第一美男子的潘岳其实就是一个偏于秀美的男人,如果放在东汉以前或隋唐之时,只怕很难被世人认可。然而嵇康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美男子,体现了男性美的特征。《晋书•嵇康传》说他是“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世说新语•容止》引《康别传》也说他“长七尺八寸,伟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饰厉,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既是“龙章凤姿”“伟容色”“非常之器”,肯定是槐伟雄健,体现了男性的阳刚之美。可嵇康却没有因为自己长得美而自我欣赏,更没有顾影自怜,而是“土木形骸,不自藻饰”,甚至“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养,不能沐也”,十天半月不洗澡、不洗脸。这里虽有不讲卫生的毛病,但嵇康之意无非是要以本色示人,而决不愿意扭曲自己,给人以脂粉气。

  魏晋士风还有一个突出之点,那就是不务实事,崇尚清谈,但嵇康并非如此,他并不想吃闲饭,而是要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解决生计问题。谁也想不到嵇康这样一个大才子竟然是个打铁的好手!《晋书》本传和《文士传》都说到他生性喜欢打铁,铁匠铺就设在后园的大柳树下。他还引来山泉,围着大柳树挖了一个游泳池,打铁累了,就跳进泳池泡一会,放松放松。他打铁可不是好玩,而是用以“自赡给”,解决日常用度。这在魏晋文士中只怕找不到第二人。

  因为嵇康时常打铁,又服食燥热的药物,还喜欢饮酒,自然出汗很多,由于他又不喜欢洗澡,身上少不了有污垢,久而久之自然要长虱子,有虱子自然浑身骚痒,于是他也象魏晋的许多名士一样时常脱下衣服捉虱子,但他并不觉得优雅,远不象某些怪人那样到了“扪虱自吻”的地步。

  关于嵇康的生活理想,他在《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中有一段很好的表述。诗曰:“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你想,今日歇宿于兰圃,明天秣马于华山。在长满花草的江边高地上流连,在清清的溪流中垂钓。遥望天空中的大雁依次北飞,弹起那五弦琴,尽情地歌唱,我的精神在太空中自由翱翔。我特别羡慕那江边垂钓的渔父,得鱼后连捕鱼的竹器都忘了。当初庄子感叹郢人已经死了,我还能与谁纵心而谈呢?显然,嵇康是主张彻底摆脱红尘之累,回归自然,与山川景物融合在一起,自由自在,悠游人生。

  嵇康是魏晋名士,但决非有人说的狂士,因为他虽然傲慢,却不轻狂;虽崇尚老庄,却不空谈;虽篾视礼法,却不越礼妄为;虽也好酒服药,却不诞慢颓废。他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只是要求个性的解放,打破传统的束缚,给他一个自由的空间。

  然而,嵇康的时代毕竟已经成为历史,今天的人们只需要嵇康的精神,而不需要亦步亦趋,效法嵇康,否则就会与当今社会格格不入。(本文于2012年4月1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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