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角梅开了。
此花好生奇特,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安静静睡觉。夏天的时候,它曾经伸了一个懒腰。以为要开花,赶紧将它挪到向阳的地方,浇了水,施了肥,希望它快快长起,如愿以偿开几朵叶子花。等来等去,非但花没开,几片叶子也悄悄落去了。
以为坏了,想把它扔掉,但手碰到枝干的时候,又觉得它是活着的,于是,将它挪到墙角里。心想,爱死死,爱活活,由它去吧。这些年,买过和养过的花不计其数,每一盆花,都付出了我的真情和期待。但真正能留下来的,除了几盆扶桑,大约就是这盆三角梅了。
想起刚将它买来时的样子,一盆三色,红、绿、黄,都开着很漂亮的叶子花,就像一些蝴蝶,徐徐然的落在上面。放在书桌上,简直有点蓬荜生辉了。
那些日子,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花。但看花到底看什么呢,大约也没有人细想过。世上大多数人,都爱花,或就是因为,在面对花的片刻,现实的一切都往后褪去,眼前只有花朵的美好,和清晰可见的时间。
世上人,有谁不贪恋美好而可爱的事物呢。
花有花期。花期一到,忍都忍不住,哗啦啦开成一大片。花期一过,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办公室里的一盆绣球花,是我随手摘来插的,整个秋天,蔫哒哒的,只有一寸高,最近,忽然容光焕发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打花苞了。哈哈,不被人待见的绣球花,它的花期居然在冬天里。在这万物枯萎的时节,唯有它们记得开花的日子,如约而至了。
可作为一朵花,怎么能不会记得自己的花期呢。
前几年,到处赶着看花。看梨花,看桃花,看牡丹,看芍药…,看山里的香柴花紫成一片海洋,看大野的紫荆花梦一样…,只看得花开荼蘼往事了。那样的时光,真令人怀念啊。一大群女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披星戴月,赶着去一个开花的地方,在花海中穿梭,拍照,做各种奇特的动作,被别人逗笑,也逗笑别人,又吵吵嚷嚷的回来。即使一向喜欢安静的自己,居然也乐此不疲。
人在自然之中,内心会涌动一种欣悦和朴素的感情,这种感情,会令人忘了所有世俗的烦恼,看一朵花,觉得自己也是一朵花,有千般娇媚,百般艳丽;看一棵树,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树,也是枝繁叶茂,从来没有老去。大约,这就是人自然感情的流露吧。
忽然一场疫情,人人都把真面目遮起来。最信任的目光,也成了世上最远的距离。密接,次密接,还有千里流调,许多陌生而令人忐忑的词语,渐渐出现在人们眼里。无可奈何花落去,花也寂寞,人也寂寞,还搞出一个新词,叫静默。
还好,可以在斗室里养花,还可以读许多花花草草的书籍,写一些花花草草的文章,即使静默在家,也不会寂寞。
八月初,疫情忽然紧张起来。封控在家,除了读书做饭,就是侍弄那几盆花。正是扶桑花季,有时一朵,有时数朵。有时落叶,有时抽枝,总有一抹嫣红,在窗口游动。扶桑是一种极为娇艳,又极为短暂的花,朝开暮落,无穷无尽。
后得一盆飘香藤,口罩事件尚未结束,外面桃红柳绿,人却不能自由行动,阳光好时,将飘香藤放在窗台外面,代表自己内心对自由的向往。逢霜遇雨,赶紧挪进来,就像某部电影里的告密信号一样。
红艳艳的喇叭花,颤巍巍的开,一朵又一朵,连打的花蕾都数遍了。终于解封了,赶紧把花端进来。藏地寒凉,大夏天,都会整一场大雪,一盆温室里的花儿,哪里经得住一场寒流,接一场暴晒呢。
那些日子,角落里的三角梅寂然无声。它本是亚热带气候区的产物,不知是谁,就将它移栽北方。到了花期,抖擞着身子,刚准备好好舒张一下,几场寒流,又将打将回去。只好等,无尽之的等待,它是花,它不会说话,但人等得久了,一定会发声。疫情的此起彼伏,打乱了人们正常的生活,非正常的生活状态下,就会出现非正常的人。
人是最向往自由的动物,为了自由,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就在前几天,当地疫情气氛又忽然紧张起来,究其原因,原来是一个被封控在高风险区的人,受不了约束,居然假扮防疫人员逃了回来,但马上又被识破,所有又被当地当作重点封控对象管控起来,连带的,一个城市也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这样的事情,真是令人辛酸又无奈,科学的发展,人类的进步,居然无法灭绝这看不到,摸不到,又令人闻之色变的病毒,从开始的新冠病毒,到后来的奥密克戎病毒,这个善于伪装的家伙,在全国各地兴风作浪。人们只好用“躲避”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抵制病毒的变幻莫测。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过程,一切的灾难都会过去,那个风清月朗的日子终究还会到来。
秋末冬初,三角梅忽然醒了过来。最开始,枯寂的枝上,长出几片又嫩又绿的叶子,慢慢的,叶子越来越多,后来枝梢上的几片叶子渐渐发黄,最后变成了黄灿灿的叶子花。
有一天下班回家,冬日的暖阳,正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打在那盆三角梅上。杏黄色的花朵,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柔和的叶片,有一种洁净的美好。老公正卧在沙发上翻书,大白小黑两只猫,卧在写字桌上晒太阳。一时之间,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怡。
近日,又陷入早出晚归的忙碌之中。人到中年,并没有混得一份闲散而悠然日子,而是比过去更加忙碌,说起来,也是一种失败吧。但作为一个小小的教书匠,一生所做的,不过就是把手里的教材,和自己所掌握的那点学科知识,传授给一届又一届的孩子们,其他,也不过是赖以生存的借口而已。好在我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有为什么职称荣耀啥的烦恼过,所以也一直被那些“不求上进”的人,当作“典范”了。
这一学期,一向被视为“小三门”的地理课,忽然要在明年进行统考。学校层面如临大敌,正常情况下,每周两节的地理课,一下子加到了三节。年届天命之年的自己,也不得不“火线上岗”,接下每周十五节课的“重任”。又,新校长上任三把火,各个角落,都被烧得火辣辣的。各种名堂的教学研活动,各种笔记的抄写,将我本来可怜的一点闲散时间,都被挤榨光了。
所以,有一些日子,甚至连看一眼三角梅的机会都没有了。有一天早起,梳洗毕正准备去上班,忽然看到书桌角落里的三角梅,长出了一些淡黄的的叶子,再仔细看,原来是它开的花朵。
大喜,急忙说给还在酣睡的老公听。他咕哝了一声,大致是骂了一声神经病吧。也不去管他,急急地拍了几张照片,就去上班了。
这一天,忙碌和劳累,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开心事似的。下午回来,花已全开,就是那淡雅的鹅黄色,缀在一根长长的枝上,颤巍巍的,似乎是几只蝴蝶,要随时飞走似的。
又看了一会儿,心也飞翔了一会儿,觉得一天的疲劳渐渐消散了。老公拿出他的家什拍照,几朵普普通通的三角梅,被他一通大拍,倒搞得像是一场花展了。
十一月,万物眠于冬野之中,度过一年中最安静的时光。而我,就陷于这无尽的忙碌和琐碎中,缓缓走一程吧。(本文于2022年11月21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