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看,语出《菜根谭》,原句云:“花开半看,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是烂漫,便成恶境美。”意思是说花开半遮半掩,欲放还含的时候有含蓄美,若是一片烂漫,便一览无余,便是无趣了;酒喝到半醺半醉的时候为恰好,喝多了,烂醉如泥,便如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喝酒的乐趣?
读来,便从中看出一个“恰好”来。
这世上,无论做人做事“恰好”最好。无论花开花落,无论雨晴雪霁,无论草荣草枯,也是“恰好”最为迷人。
“恰好”不是一种姿态,而是一种感觉。两个人相交,是你请我敬,还是君子相交淡如水呢?感觉很重要。酒肉可以增进了解,加深感情,两个人感觉很舒适,没有一方强加一方,没有一方轻慢一方,酒肉朋友也未尝不可;如果不去看重物质原因,而是更加注重内心的相知,精神的交流,就像俞伯牙与钟子期那样的高山流水,那么,就去做一对淡如水的君子好了。
有人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最好。有人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最好。有人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最好。有人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最好。有人说“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最好。好与不好,不在花时,不在叶落,不在风动,不在鸟鸣,不在于流水潺潺,不在于天高云淡,在于人的心境,在于彼时对眼前所见的感觉。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燎亮了半个天空。露出的天空是静穆的,让人心悸。靛青色的天衬着那许多的云霞,在空中变幻着。一会殷红,一会深紫,一会云和天色晕染在一起,分不出哪是云,哪里是天。大朵大朵的云在翻滚,在涌动,在弥漫,在消散。西边的天际上演着一部迷幻的大片,那么浓重又那么绚烂。许多人,站在河边看着,一边赞叹,一边流连。你却泪流满面悲伤不已。你从那些变幻的云霞里看出了虚幻,看出了无常,也看出了垂暮。眼前的景致恰好触动了你内心的痛点,你便泪流满面了。
所以,杜甫会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怀。花开花落,鸟飞鸟鸣,本是再寻常不过之事,杜甫却从中读出了颠沛流离,读出了生离死别,就流泪,就惊心了。不是所有人都会见花而落泪,闻鸟就惊心。平时杜甫也应该不会,只是恰逢离乱之际看见花开花落,听见鸟鸣啾啾,恰好遇见了恰好,于是便有了感应,有了共鸣。就像“小桥流水人家”,么闲适幽静的景致,看在马致远的眼里,却是忧思,却是断肠。何者?恰好断肠人在天涯而已。
所谓“恰好”,应该是不存在的。恰逢其时,就是恰好吧。
而“恰逢其时”是需要缘分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那个人就站在那里,灯火阑珊,美的让人心跳。便是恰逢其时,便是恰好。
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才换得今生一次回眸。这便是缘分,也是“恰好”。世上纷纷攘攘,即便是五百次的擦肩而过,也是“恰好”,也是“恰逢其时。否则,那多人,那么纷扰的世界,怎会有五百次的擦肩而过呢?
这世上,什么事也是“恰好”最难。
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做到“恰好”呢?不怒不怨,不喜不悲,不忧不惧。
“恰好”是最为难以拿捏的。
“花开半看”,是中国古典哲学中带有美学意蕴的一种美学思想。所以,我们古代文学艺术创作,都讲究构思,构图。一幅水墨写意,总是墨用七分留三分给虚空。所以,我们的中国画讲究用墨,用墨的时候讲究浓淡干焦湿,从不用死,用满。我们中国画讲究构图,在泼墨写物的时候,总是留白,从不把画面排满,给流水,给飞云留出空间,让气韵生动,气象万千。一幅书法作品,也讲究干湿浓淡,也讲究疏密穿插,也讲究疏可走马,密不透风,也讲究起承转合。就像我们的写作。
什么是好散文,有人说无论是行文走笔还是篇章构建,恰好就是最好。能够将一篇散文写到“恰好”,应该就散文大家了。
“花开半看”,含有不可太过,太满之意。古人是很在意这个“花开半看”之意蕴的。所以古人谆谆告诫我们“满招损”。意思是说为人处事不可太满。满了,就过了;过了,就会“损”。就像天上月,圆满的后面就是“亏”。古人从自然现象悟出的道理,值得我辈深思。
“花开半看”是一种艺术化了意象,到了“中庸之道”便上升到理论高度了。中庸的核心就是平衡,不偏不倚,不薄不厚,不深不浅,不前不后,其实还是“恰好”的意思。
“恰好”是一种很高级的艺术,是一种充满智慧的思想,一种贯穿着哲学意味的处事原则。“恰好”,恰恰难以做到。
难以做到,才会充满诱惑,让人孜孜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