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站讲台为生的教书匠，又因长期担任班主任工作而沉积下来的语言习惯，“任重道远”这一类词语几乎就成了“熬鸡汤”的口头禅。昨日周末闲无事乱翻《论语》，读至《论语·泰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这句话，突然就有了向更深处挖一镢头的想法。

多思易致穿凿，乱语常招非议。但人总不能因噎废食，如果真因为一朝被蛇咬就怕了井绳，那岂不是太丢面子和里子？

弘，大也。大心胸，大视野，大气魄，大境界。依朱子集注语“弘，宽广也”，宽广可理解为心胸宽大，包容度广。毅者，刚强坚毅有韧性。士为什么要弘毅？作为有追求的士，要想实现自己内心的梦想，诚如朱子所言“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

“士”这个词非一语可以简括之，我们不妨化繁为简“拿来主义”把它理解为有志向有情怀的知识分子。

为什么要“弘毅”?

因为“任重而道远”。责任重大而艰巨，征程遥远坎坷而曲折，你如果没有大境界大心胸，如果没有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意志和毅力，又怎能持之以恒“直挂云帆济沧海”？

既然要“弘”要“大”，那就必须抬起头来，从狭隘的书几上，从发霉的书页里，从米粒子稀或稠的饭碗中，从温柔乡或者寂寞林的卧床上，抬起头来，看远方。

既然抬头看远方，那就不能被菜市场秤头高低所左右，就不能被职业圈沉浮所捆绑，更不能被亲朋好友的冷热脸酸甜语所拘系，生于烟火却必须超越烟火，你会因此被视作异类怪物从而被边缘甚至排斥。

你注定痛苦，世俗烟火里所有孤勇者和思想者都无法摆脱。超前、敏锐、深刻是你的原罪，而痛苦和孤独便是你一生最忠诚的伴侣，也是宿命。

所以除了“弘”，你还必须“毅”。请注意，必须。因为什么呢？梦想和环境决定了你的现实，不毅你很难活下去，自己都挺不住了，哪里还能谈什么“任重而道远”？

我国的很多成语源于经典文献和神话传话及历史故事，都有很浓的文化底蕴在。因此我们弘扬中华古老文明，了解并热爱祖国文化，完全可以从看似浅易的成语入手，知其源头，解其本意，悟其精髓。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论语》作为儒家学说的核心经典，“仁”作为木本水源反复出现，我无意在此探究它的意蕴内涵，我想说的是儒家学说历来强调读书人“以仁为己任”，从仁爱、仁德到仁政都说的是天下而从来不局限于自己。

这就是弘，就是大，就是气度境界与格局。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论穷达，古代真正的知识分子终极关注的从来不是自己，兼济天下当然不是自己，独善其身也不只是自己！

救世济民，扶大厦之即倒，解黎民于倒悬，似乎生来就是他们的责任和担当。

对照古人，我们今天的知识分子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我们岂能不汗颜？

我们今天讲“初心”，那么我问一句你有没有初心，如果有，你的初心是什么？

“仁以为己任”可理解为儒家学说的初心，仁爱天下救助天下苍生是他们赋予自己的责任。可现在读到这句话会有多少人口虽不说却内心鄙夷其“迂腐不化”？现在人多的是个人算计，用句时尚词儿叫“精致利己主义”。

凡能变现为个人利益的皆为有用，而那些看起来很好却于己无利的东西全是鸡汤和洗脑。如果一个人如此，一个团体如此，一个时代风气堕落到如此，担当和责任就成了可笑的代名词，一个执著于担当的孤勇者便成了全民的垃圾筒和痰盂。

悲哀。谁的悲哀？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一息尚存，奋斗不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确实够远，够难，够艰辛。试想如果没有弘大之气度和胸怀，没有“虽九死而其犹未悔”的执著和毅力，天下之大，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死而后已”？

《论语》是儒家传统经典，强调积极用世，劝人奋进，故为历代正统思想无可非议。年轻人不读老庄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反正我在讲台上反复对一级级的学生灌输一句话“三十之前不读老庄，五十之后少读论语”。为什么呢？年轻人读老庄容易佛系，容易为自己躺平找到更好的安慰和托词。而在我看来，年轻人太早躺平佛系简直就是窝囊废！

该闯荡的年纪却用来颓废，该拼搏的时光却用来安逸，这不是窝囊废又是什么？

往小处说是于己无利，往大了说简直就是为害国家和时代。不要认为危言耸听，如果让这种颓废思想蔓延流行，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别说我们的“复兴梦”，能不能保证自己不受外敌欺侮都成大问题。

那到了什么时候读老庄呢？我以为大概知天命之年往后吧。

为什么这样说，人到知天命，一切基本成型，生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像姜子牙那种七八老十遇到文王建功立业的毕竟是个例。

人到了这个年龄，身体各项机能退化，体质下降，渐呈衰老之态。此时就得回归“守心”，再像年轻人一样冲冲杀杀富有激情不可能，就得学会万事看开看淡，而读老庄哲学能够“养心”，能够让你与现实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能够使你在凡俗的尘事中找到心理的平稳点。

儒家入世，基调昂扬而积极，属于“向外”。而人年轻时也必须“向外”而不能天天窝在家里，该拼的拼，该争的争，该奋斗的就得奋斗，你年纪轻轻不奋斗却以老庄哲学挂嘴头上，这只是怯懦的代名词，借口而已。

同样道理，人过中年就得“服老”，就得正确面对现实，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生命到了边缘线上，你还非得不认命什么都想，结果只能是自己受罪，结果不是抑郁便是狂，都不是好事儿。而老庄思想属于“出世”，更倾“向内”。

有点跑偏，还是回到本题上。

“任”是责任，是读书人应负的道义，双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心怀天下而不应只关心“稻粱”，放眼四海服务于社会人生而不应该只宅在家里闭着双眼过小日子，这是儒家强调的最大的“道义”。

“道”是征程，是奋斗的征程，前途光明而道路曲折，所以你既然心怀天下就必得经历风雨，就必须百折不挠持之以恒，要有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毅力，在风雨中成长而不是生长在温室里。

一旦树立了信念就必须用一辈子去努力。

做自己该做的事。坚持自己的坚持。

至于热言冷语，鸡毛蒜皮，由他去。（本文于2023年5月15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