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读边记——读《周作人精选集》
来源:中财论坛         作者:夜莺         时间:2024-01-02         点击量493

       (一)

看书,如同看人。

有些人,你一眼看去,也觉得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相识交谈一番之后,久而久之,你就会觉得她哪儿都长得好看。鼻子,眼睛,嘴巴,都生得那么顺眼。鼻子也不塌了,眼睛也不小了,嘴巴也不歪了。歪瓜裂枣的样儿,在你心里也是难得的宝贝疙瘩。流行一点,叫耐看。

我粗读知堂先生的书,也是不以为然。觉得他像个老学究,总是掉书袋子,看得我心里烦烦难难,他还在那里不厌其烦地,精神抖擞地。说说说。正像小学生唱的那样:学生肚儿饿,还有两节课。那般讨厌﹑生气。往里说,就是属于他自己思想的文字不多。

今日再看,才发觉其书的好来。

他的见识通达,全都融化在他的摘录里了。思想汇报,也在无心的了了数语之中灵光闪烁。大家想法情致已经一致,何必还要再三重复?

读他一本书,就跟着他看了很多书。结识了很多人。粗看一喜,再看就烦;隔他几日不看,还想;再看,又欣喜莫名。这,就是我的体己好书!

(二)

知堂先生的散文,里面富有艺术意味的闲谈,和他所追求的自然隽永的文风。我还不曾领略多少。但就信笔所至,韵味悠长的这种士大夫文人小品,里面包涵的雅致,趣味,闲适,冲淡,还是随时可遇,可感。《故乡的野菜》《乌篷船》《喝茶》这些散文名篇就不说了。单是刚刚看到的《论八股文》一文,就知人们对他的误解有多深。

我们常常称赞大先生杂文语言的犀利尖刻;思想的高远深邃。其实,你只要稍稍留心一下,大先生的文还是有些“作”,在谋篇布局上,也很少打破规矩,起承转合,运用极其熟稔。还是没能脱离八股文的魔掌。而知堂先生呢?他的杂文,就要洒脱,自由得多。言语,气势也不比大先生差多少。

举个例子。他说“八股文算是已经死了,不过,它正如童话里的妖怪被英雄剁做几块,它老人家整个是不活了,那一块一块的却都活着,从那妖形妖势上面看来,可以证明老妖的不死”。对八股文价值的论述,一个比喻,形象﹑生动﹑精准。好读好懂。

再比如,论国民的奴性,也就是我们现在的随众行为。他写道:前清末年有一个笑话。有洋人到总理衙门去,出来七八个红顶花翎的大官,大家没话可讲,洋人开言道,今天天气好,首席的大声道,好。其余的红顶花翎接连地大声道:好好好……,其声如狗叫云。这个把戏,在文章上叫代圣贤立言”,又叫逢命说话。这样的句段不胜枚举。挥笔泼墨,痛快如斯。

如果说大先生的杂文是黑夜旷野里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借朔风,能映照一方天空,可关在屋子里的人,门窗关得严严的,死死的,还是难以看到。至少看到的人不多。而知堂先生的杂文,就是一个小火塘。我们靠近它,只要往里加一点柴禾,也可以“噼噼砰砰”地烧得挺欢。凑近一点,也会有火苗或火星飞出灶檐,落在你的身上,烧着你的衣服,烫着你的皮肤,生生的疼。我们看他这类的文章体会,有点和李清照《金石录后序》相似。“几案罗列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生色狗马之上。”没看元旦汇演,没出门溜达,也不遗憾;锅冷肚饿,也心甘情愿!好书,就是这样的魅力!经得起抽读!

(三)

“读书误了我,十里坡一片雪”看梅边的《过年那些事》,文章内容叫碎,但写得不同流俗。看完,就隐隐约约,留下了这句话,在盘旋。他的另一篇《读莎士比亚》,是写“识”和“得”的,更显其才情与卓然。别人的好,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不便学舌。只留一句:这个我必需赞的字样。他的书读得真多,记忆力也特好,不搬原文。

适才,看知堂先生的文。发现他的记忆力也好!小时候读的《儒林外史》,后来多还记得。特别是第四十九回,高翰林批评马二先生的话。我觉得也很有意思,也把它摘引过来,以防忘记。

“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也不是不中的。那马先生讲了半生,讲的都是些不中的举业。”这说话,听话,原都需要细细理会其中的物理人情,才是正经行为,科举仕途的正道。照着这样的标准思量,现行的马二先生基本绝种。如是有,则是街头小巷的算命先生了。

其实,我还真希望多出现几个马二先生,在神圣的讲台上。举人卫体善卫先生也批马二。他说人家“他终日讲的杂学。听见他杂览倒是好的,于文章的理法他全然不知,一味乱闹,好墨卷也被他批坏了。”这里的文章,即指八股文,杂说即普通的诗文。知堂先生说,马二先生的事情与他水米无干,但是看了总有所感,仿佛觉得这正是说他似的。没有专门职业,只喜欢涉猎闲书,又是不中的举业,于他来说是马二类似。于我来说正是知堂先生的魅力所在:不媚他,不隐我,直率坦诚。

关于这一品性,可以继续援用他的原文“我自己所写的东西好坏自知,可是听到的世间的是非褒贬,往往不尽相符,有针小捧大之感,觉得有点奇怪,到后来却也明白了。”他明白了。说到这儿,我又似乎不明白了。这针小捧大,是谦虚,还是不满呢?

总之,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对于某一世事物,别人也会这么写这么说,我便不想来写。有些话,自然是颇无味,但有自己的意见在,是读一些书的结果,也和别人不同,作为读书人,读书就这一点所得,如不写下来,未免可惜。

看到这些读书经验,和我有些相似,不免欣欣然,抄个不亦乐乎。文抄婆,原来也是喜欢文抄公的,只不过,人家这文抄公抄出了名堂,不像鄙人,至今也没抄出什么大作,在“小说作家”面前老脸丢尽!还洋洋得意!

纵观古今文人墨客,写成白纸黑字,传了千年百年的,让人敛手推服的,又有几人?仓颉造天地玄黄等字,惹得鬼夜哭,是有缘由的。积极地写点文字,当个看客,再向上一些,当个票友,岂不更自由洒脱一些?(本文于2016年3月11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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