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在梁山泊的排位在林冲之上,这可能是许多《水浒传》读者想不明白的问题。
外国的情形不清楚,但在中国,排位可不是个可以马马虎虎的问题,围着一张大圆桌吃饭,也要分出主次来,有时为了让座能拉扯好长时间,开什么会都要摆个席位牌子,对号入座。所谓“排位”,也就是定“名分”,这是周公制订、经孔子传承下来的,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梁山泊有108个头领,都不是善茬,这108把交椅如何摆,确实是个难题,又不能按姓氏笔划,更不能加个括号“排位不分先后”。那是怎么排定的呢?据《水浒传》描写:宋江恳求上天,天上一声响,卷出一团火,钻入地下,然后从地下掘出一块石碣,上面按次序刻着108人的姓名。我想,他们也未必不知道这是宋江和吴用搞的鬼把戏,但对排位满意的人,自然不说,而对排位不满意的人,也不敢反对,因为天意不可违。关胜排位第五,林冲排位第六,宋江为什么要将关胜排在林冲之上呢?我们来比较一下两人的情况:
排位的首要条件是资历,但关胜在梁山的资历远不及林冲。关胜上梁山时,梁山已快排座次了;而林冲在梁山108人中资历第四,在第一代领导人王伦时期就已上山,比晁盖、吴用都早,更无论宋江。二论武艺,梁山泊是武装集团,需要的是能征善战之人,两人武艺不分上下。林冲临阵从未有过败绩,而关胜是被梁山生擒上山的,打东昌府时,被张清一石子打在刀上,就败下阵来。三论贡献。关胜在排座次前,只参加过一次攻打东昌府的战役,也未立功。而林冲经历了梁山事业从开创、发展到鼎盛时期的全部过程,杀死王伦,帮晁盖、吴用等人夺了山寨,是梁山事业的奠基者,又拥立晁盖当山寨之主,拥立之功在朝廷是要位列三公的。四论上山以前的地位,这也是很重要的条件,比如有两人调进机关,职位高的排位肯定要在职位低的之前。关胜原是“蒲东巡检”,大概也就相当于县尉,受县令领导,而林冲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不管大小是个京官。凡此种种,如果是晁盖排座次,是绝不会让关胜位于林冲之上的。
晁盖和宋江实行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政治路线。晁盖是“聚义”,弟兄们在一起,不受官府管辖,快活过一辈子;宋江则是“忠义”,“杀人放火受招安”,为皇帝效命,做忠臣孝子。政治路线的不同决定了组织路线的不同,晁盖重用的是不愿被朝廷招安的江湖好汉,宋江重用的是希望接受招安的朝廷降将和社会名流,这些人还有两个好处:一是能打仗,而他们的武艺又与江湖好汉不同,善于马上厮杀,临阵拒敌,而江湖好汉则善于步战,单打独斗,梁山不是一般的打家劫舍的草寇,是要和官军交战的,更需要朝廷军官。如武松这样的好汉,虽然能空手打虎,武功在梁山也算是一流,但临阵厮杀就不如关胜、林冲、杨志等人,骑兵对阵步兵那就是屠杀。二是有社会地位,如果山上都是时迁、白胜这一流人物,朝廷还肯出高价招安他们吗?所以,宋江上梁山后,特别是在晁盖死后,凡是抓到朝廷派来征讨梁山的军官,立刻“亲释其缚,纳头便拜”,劝其入伙,又将柴进这样的贵族、李应这样的地主等拉上山,还将远在一千多里以外的卢俊义诓骗上山,并坐了第二把交椅,而比林冲上山还早、王伦时期的宋万、杜迁,只分别坐了第82、83把交椅,和晁盖、吴用一同上山的白胜只坐了第106把交椅。
关胜和林冲原都是朝廷军官,宋江之所以将关胜排在林冲之前,是因为关胜几十年来总姓关,而林冲几十年来只姓林。在梁山一百单八人中,也有几个将门之后,其中有三个是名将之后:一是大刀关胜,祖先是三国时的关公;二是双鞭呼延灼,祖先是宋朝开国名将呼延赞,就是阿Q唱的“我手执钢鞭将你打”的那人;三是青面兽杨志,祖先是宋初著名的抗辽英雄杨家将。但呼延赞和杨家将的名气可要比关公差多了。中国古时有两个“圣人”,一个是文圣孔子,另一个是武圣关公,孔子创立了封建社会的核心价值观,而关公则忠实地践行了这个核心价值观,是“忠义”的化身。统治阶级只需要一个孔子,却需要无数个关公。因此,关胜就成了梁山泊的“奇货”,能向朝廷卖个好价钱,而林冲终究只是一介武夫,况且还和朝中显要人物高俅等有不共戴天之仇。
呼延灼和杨志的祖先,都是本朝人,离那时不过约160年,有谱可查,他们也不敢乱攀,但关公是三国时人,已隔将近千年,说关胜是关公的“嫡派子孙”就有些玄乎。因此他也总让人觉得有些做作,处处模仿关公,比如:也骑一匹枣红马,这马是不是关公赤兔马的后代就更难考证了;也使一柄青龙偃月大刀;也戴关公的绿帽子,披关公的绿战袍;也留一部大胡子;也看《春秋》,并且还坐在中军帐中,一手拿书,一手捋着胡须,秉烛夜读。那时也没有照相机,谁知道他长得像不像关老爷,即使有照相机,传了近千年也不可能那么像,他这样装装样就足够了。对于朝廷和宋江来说,真货假货并不重要,只要被人相信就行,一个想卖,一个想买,交易就成功了。
梁山人马被招安后,绝大多数都在征方腊时战死,受到封赏的,宋江、卢俊义等人被害死,其他人怕遭迫害也辞官的辞官,挂印的挂印,但关胜没有被迫害,任北京兵马总管,那时的北京是抗金前线,让他在那里统兵,可见朝廷对他的信任,这可能也和他姓关有关系吧。(本文于2024年5月9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