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喜欢晒晒读过什么书，给人的感觉读书多了一定是有好处的。读书当然不会有坏处，但读者能读到什么层次，所受裨益是深是浅抑或“撂爪就忘”，这就有区别了。

所以“四大名著”看着有趣，回味无穷，但对人生的影响力却不大。于我来言，绝大多数的书是用来娱乐自己的。或者开心一时，或者欢乐数日，或者看完就扔，或者看都看不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前前后后鼓励自己借阅三次，最终还没超过三十页，终于放弃。《梁正光的光》（梁鸿著）是买《第七日》时的搭卖品，当时想网上好评如云，没想到成了阅读时间最长的书。很少被人哄骗的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屈辱感，并且咬牙也要让自己读完，我要看看到底有多难看。每天晚上抽五分钟看上一小段，饱受煎熬，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将近三年才读完。为此再不踏足“当当网”。

让我流泪的书也很多，明明知道是虚构的作品，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比如刘醒龙的《凤凰琴》。但即便痛哭流涕，这本书对我的影响还是基于娱乐性质的，就像有人追剧而流泪一样。至少，它达不到让人震撼、发人深省，直至影响到人生观的层面上。

第一次让我震撼的作品是《生死疲劳》，莫言写的书最好看的就是《檀香刑》，其他的都是模仿所谓的魔幻主义，不伦不类不正常的多，但《生死疲劳》里的40岁的副县长蓝解放见到20岁的女孩庞春苗后，立刻不要了职务、工作，不要了老婆、孩子，不要了房子、存款……什么都不要了，两个人就这样私奔了。当时想这个合理吗？现实吗？后来觉悟了，这不就是真正的爱情吗？爱情本就是盲目的，一旦想得多一点，那就有了功利性，也许就再也不能纯粹了。那时候，很多同学都奔四十岁了，兴起了一股股的同学会，眉来眼去炒作当年的青涩的大有人在，但这本书却告诉我，除非放弃一切，否则那就不是爱情，那就是肉欲。

但真正能说到影响我的，首先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看完之后，我也明白了莫言笔下的蓝解放是怎么来的。伦敦证券经纪人思特里克兰德，突然抛妻弃子，放弃了美满的小康生活，别人都以为他和小三携款潜逃了，谁知道他是为了儿时绘画的梦想——为此他贫困潦倒、身败名劣、重病缠身，所画作品被人嗤之以鼻，但他依然疯狂地追求着绘画艺术。最后在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娶了个土著老婆，得了麻疯病，却终于用画笔画满了墙笔，巨型壁画完成后，让老婆连同他自己一起，付之一炬。

书中的那句话我永远记住了，“满街都是六便士，他却抬起头看到了月光。”身在俗世中的我们，都在满街捡拾六便士，捡到自己的口袋的那一刻，又想着下一个六便士，日久天长，六便士能否入账成了生活的全部，六便士取代了我们的初心以及最原始的梦想。有朝一日捡不动了，捡不着了，偶尔地抬起头看看月光——已经模糊不清，却仍然要欺骗自己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由此，我知道了自己所谓的梦想都假的，挣钱能活下去才是真的，那以后就不再提文学梦想，只提稿费，也不再想自己是“作家”，只想最近有没有作品发表有没有钱挣。一本书，让我决定不再看月亮，只去捡六便士。因为我不可能有思特里克兰德的决绝和毅力，那就干脆别装高雅了。

对我影响最大的第二本书是略萨的《世界末日之战》。这是一本关于信仰的书，在信仰基础教的世界里，剥削与贪欲、奴役与杀戳从来就没有缺少过。《圣经》所授光辉教义，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已变成了笑话。这时候，神秘的“劝世者”出现了，所过之处，默默地传播着爱，掩埋遗骸而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尸体有多么恶臭，在劝世者眼中，众生无二。慢慢地，他的身边聚集了大量的追随者，跟随着劝世者去寻找精神的乐园。最后被巴西政府派兵剿灭，可是这些人面对强敌，没有一个人畏惧和退缩，面对死亡和酷刑，反而有一种欣然接受的感觉。这皆因为他们是在为神圣的信仰而战。

在劝世者最后的时光里，已经不省人事。信徒将劝世者排泄出来的稀屎汤子分在盘子里，毫无痛苦地分食了，因为在大家眼中，劝世者是上帝的使者，是从神圣的天堂而来到世间，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污秽。

这本书对我的信仰的确定起到了巨大的冲击。再看周围信佛的信教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奉行的功利性信仰。庙能保佑我平安发财，我就来朝拜；仙能指点我避祸升官，我就来求仙。这些信仰都可归纳于“伪信仰”。读书前我对佛学禅学也有深厚的兴趣，读书后我自认为做不到“劝世者的信徒”那么纯粹，如此，就不要再亵渎佛祖了。

国内作品对我有影响的不多，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算一个。你把某个人当一辈子的挚友，所所有心事都要倾吐给对方；但对方却从未把你当朋友，因为长期听你倒苦水人家早烦了。同样的故事，你说给甲的时候，一句话就被打断，根本话不投机；还是这个故事，你说给乙的时候，乙会狂笑会痛哭，会和你长久分享。明白人你和他说一句话，所有的话他都听懂了；糊涂的人你和他说一万句，他还是纠结于第一句。

这本书读过之后，同学聚会我就不太参加了，同学私聊也越来越少了，社会朋友基本断了，因为我觉得和有些人说话太累，就算是说一句也累。我想找个说话不累的人聊，找不着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聊，一旦找着了以后我就使劲聊。现在找不着我也不着急，肯定也有人在路上，在一直寻找我。

所有书中，对我的“三观”影响最大的当数《黄金时代》。这本书是我的好朋友送的，虽然现在不联系了，但我一直认为是的。此前我喜欢的知青文学还是梁晓声他们写的，读过《黄金时代》，我再翻阅曾经的知青文学，发现还能让我看下去的只有叶广芩的《盗御马》和严歌苓的小说。

陈清扬漂亮，被人称为破鞋，可她并没有勾搭过谁，任她百般证明自己没有出轨，可只换来越描越黑。而当她真的和王二勾搭上，发现造谣的那些态度转变了，没有人再提她搞破鞋的事了。调查组调查破鞋事件，每次王二都详细地讲不可描述的情事，调查组的人听得面红耳赤，一面呵斥他，一面又让他继续交待。人性啊，让人瞠目结舌。想想，很多破鞋都是在证明自己不是破鞋的过程中成了破鞋，而那些堂而皇之的反而没人诟病甚至受人尊重。王小波仅凭这部作品，足以称神。事实上，在我心中——至少前无古人——没有人能超越他，将来或者有吧。

这篇小说对我的影响是：一个人如果颜值或才华太高，就会遭人嫉妒。而且越是表现得低调、随和，越是遭人非议。在我们这座小县城里，文化圈就几十人，偏偏我这两种优势都有，在我和所有文艺女中年都不太接触的时候，已经传出了我的一些绯闻。我含羞带愧想解释，想努力证明自己，结果又遭遇无数打压。我成了三十年来第二位“签约”出版长篇小说的人，结果被作协主席当众挖苦脸皮厚。我后来做了“陈清扬”，告诉所有人我不要脸了，我想泡妞就泡，我想自封为本县地表最强就封，我想贬低身边的作家们写出来的全是垃圾就贬低，我不再在乎任何人，单看你们把我怎么样！

再后来，喜欢我的朋友越来越多了，名声居然好起来了。

开卷有益，感谢王小波，感谢书籍，感谢人类灵魂进步的阶梯！（本文于2022年5月3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