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后,黄叶渐半,秋心渐凉。带着女儿上山游玩,树荫下,满地黄花如金,引得六岁的女儿兴奋不已。
女儿弯着腰,捡拾起一片落叶,对着我问美不美。“美!”不想她打扰我看手机,我心不在焉地敷衍。“哪儿美?”女儿紧追不舍。我只得收起手机,指着叶片上已然风干的褐色图纹,装模做样地信口雌黄:“这里住着一只小鹿,那是一只燕子……像不像?”“像!像!”女儿抢过树叶认真地看着,然后欢快地扎进落叶堆里,开始了寻宝。
那些落叶,像等待被认领的孩子一般,巴巴地等待着女儿的小手。细看,那枯黄的、衰败的、普通的、废弃的、甚至被人嫌恶的落叶,突然变得生动、鲜活、明媚起来。它们紧紧地重叠着,背靠背,脸贴脸,让一个个类似印象画的动物挤攘着、亲吻着、缠绵着。女儿的手心,仿佛就是动物的王国,是这些落叶停泊的港湾。
女儿弯着腰,小心地拈起一片落叶,对着光仔细地看看,绷紧小脸思索一阵,要么撅着嘴扔回地上,要么弯着眉毛攒在手里,捡得不亦乐乎。我为孩子找到了喜爱的娱乐欣慰,也由衷地感谢大自然的慷慨。
生于电子信息时代的孩子,每天接触的,都是生冷僵硬的电子产品。我们通过不同的途径去寻求美与艺术,却对美的缔造者视若无睹。其实,自然母亲才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她无需一笔一墨,就能令浩瀚宇宙气象万千、诗意盎然。那枝上叶、叶底花、花间草、泥下土,都是生长的美。一花一叶总关情,走进它、亲近、爱它、才能发现它动人心魄的美。
自然母亲用爱孕育出的结晶,胜过世间一切名贵的物品。
不一会儿,女儿和爸爸争起了争执。女儿手里举着一片经纬斑驳的落叶,跑来找我仲裁,妈妈,你说我的是不是比爸爸的美?
看着女儿涨红的小脸,我有些好笑。无可奈何地拿过两片树叶,认真地比较起来。
女儿的树叶颜色有些陈旧,看样子已经掉落地上多日了。叶片的边沿微微卷缩着,叶尖端已失去了赖以支撑生命的水分,呈现褐色的斑点。粗看,是一片失去生命力的枯叶;细看,那些斑点形态不一,错落有致,呈现出不同的图形。女儿把这些斑点和叶片的颜色的组合,看成是各种动物的聚集,说上面有小马、公鸡、小兔。爸爸的树叶,可能是昨夜刚被风吹落的。叶片肥大厚实,脉络清晰、线条流畅。最显著的,是坚挺的叶片呈现出浅褐色、深棕色、金黄色、淡黄色、以及墨绿五种颜色,视觉冲击力极强。触碰叶片,立时,一种温温润润的感觉从指尖浸入,直达心肺,是一种生命的穿透力。
平心而论,两片落叶,女儿的重在形态和意象,先生的重在色彩和生命力。
我不好武断地下结论,就微笑着告诉她:“宝贝,如果你觉得它美,那么那就是最美的!”女儿不依不饶,追问:“那爸爸的呢?”我斟酌了一下说:“爸爸的也好看”。女儿撅起了小嘴,“那,到底哪个最美?”我想了想,只得耐心地解释,“这地上的每一片落叶都是自然妈妈的宝贝,在妈妈眼里,每个孩子都是平等的。落叶也是,都有自己独特的美,没有可比性。至于你和爸爸,那是因为你们主观意识的不同,所以侧重点就不同……”
我把自己绕糊涂了,女儿更加疑惑,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老公及时解了围,“好啦,妈妈的意思是,你的最美。”
“耶……”女儿高兴地跳起来,把一大把落叶塞到我手里,又扑到了树下。
文艺心理学的观点是,美是形象的直觉。只有对世界的认知充满主观性与直觉,才能发现事物本身的美,从而创造美。女儿从一片落叶的脉络联想到不同的动物,并以情节诠释,给死亡以新的注解。这是利用美的直观,展开联想,是一种艺术的创造。而爸爸看重的是树叶的颜色和水分,他的美感是直觉的、形象的、也是实用的。
孩子的心灵最为纯净,也最懂美。她没有经验主义的支配,没有科学概念的束缚,看到的世界是圆的,人生也是充满无限想象和可能的。相比而言,成人受实用主义束缚,待事看物,重的是实用性、时效性,把一切固定化,程式化,机械化,模式化。从而,忽略了其本身的美,生活失去了变化的乐趣,人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就像对生活的态度,我们为了利益、前程、得失等各种身外物趋使,成天活得碌碌忙忙。没有时间静下来看下自己的内心,反思下走过的路,只有烦燥的抱怨——这世界变化太快,这生活一团糟糕,这人生了无意义。因为心怀忧戚,世间万物都是灰暗的、单调的、枯燥的。于是,我们的情趣变得枯燥,心灵变得浮躁。关于美和艺术,就成了遥不可及的形而上学的代名词。而我们成人,因了经验主义的影响,因了实用的态度的积累,总是抹杀了心头的那份纯真。
人,亦变得悲观而固执。
如果我们换个角度,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来看待生活。那么,悲伤和快乐,得到与失去,都是一体的两面。而这个感知的过程,才是人生真正的定义。
朱光潜在《美学》中提到,阿尔卑斯山谷中一条风景极美的路上插的一个标语牌上说,慢慢走,欣赏啊!纵观世界,我们有多少人能停一停脚步,静下心听听自己的心声;缓下来,看一片落叶的形态?
美,是一种态度。在与不在,全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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