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物语之风语
来源:中财论坛         作者:剑鸿         时间:2022-10-25         点击量1115

有些情境是不愿也无法忘掉的,比如,三年前,我在后河公园看到一株柳树,被秋风扬起又放下再扬起,像迎立风中的美女秀发富有节奏感。它虽已不在,但那一刻站在风里飞舞的神韵,被我铭记并放进朋友圈,还配上了恰到好处的音乐和文字。它的肉身消亡,精神却将永垂不朽。

我为它配的文字是:长风在柳,万象森然。

现在看来,这是无意之中为这棵柳树写下的碑文。之所以记住这棵柳树,是因为它相当完美地向我呈现了秋风的形象和姿态。我一直对风怀有偏见,认为只有秋风才是真正的风,它不象春风那样多情而柔弱,也不像夏天的风那样暴虐而神经质,更不会像冬风那样冷酷。秋风有着更多季节长者的意味,足够长远,足够深邃,有吹醒灵魂的力量,能吹老叶子、吹老树木,还能吹老时光,吹老人的一生。

从出生到走出乡村的二十多年里,我所经历的风都是来自故乡原野的风,它们浩荡无垠,首尾相接,不辨方向,而且目标远大,想着吹绿江南岸,或欲吹尽稻花香。它们有时会在屋檐下借助雨丝的倾斜泄露行踪,有时会在田野的稻浪里显出真容,有时会在你打开门栓时与你撞个满怀。乡村小巷里、田野小径上,也经常可以遇见它们。它们见识广博,器宇轩昂,毫不在意我这个无名的农村小子。曾经给予我亲切眷顾的,是几缕秋风。那时,我正好扬起一把芝麻,或者正好推动一个纸做的风轮。是秋风,为我吹去了芝麻里的灰尘,为我转动了一个象征着远行的风轮。

离开村庄的那天,父亲送我到赣江渡口,一阵秋风袭来,让我忽然看到父亲的白发、岁月的重量。

到城市生活后,我特别在意风的存在。后河恰好具备充足的容量,能够装下四季风的全部内容。风从四面八方赶来,后河引领着它们穿过高楼,穿行水面,穿进树林,来到我的生活里。后河的风是无处不在的,我在白鹭振动的翅尖,望见它的高度;在向阳的花瓣里,感受到它的温度;在扑面而来的橘花香、桂花香里,触摸到它的长度。

某些时候,人会莫名地希望安静,只属于一个人的安静。坐在后河河畔的石阶上,看着城市的倒影被微风吹皱,心底会萌生一些说不出来的欢喜和释然,没有什么事物,是可以长久存在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驻心灵的,甚至很难说哪些事物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流变是万物的归宿,就如这河面的城市,繁华寂美,喧嚣热闹,在微风的拂动下,瞬间扭曲变形,幻化成无数光影。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诗人以谴责的方式数落秋风的罪状,其实是在惊诧时光的无情。秋风与时光,这对充满无限深远意蕴的词汇,几乎可以涵盖所有汉语表达的人生咏叹和时空情绪。如果说秋风是拂动的时光,那时光就是无形的秋风。后河公园里,曾经有一些熟悉的身影,他们或迎着朝阳,在海棠树林里打太极,或沿着公园小径不断奔跑,不管春夏秋冬。一对老人时常在花开时节互相搀扶着到公园看花。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谁能说得清,是秋风还是时光吹走了他们。

我也是被风吹到后河的。人的命运和一棵树的种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我们在故乡的枝头随风而落,落地而生,然后每个人都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努力生活,有时,还不忘回望故乡那棵老树,担心她一不小心被秋风吹老,包括我们无数次眷恋的许多事物,还有我们的父亲母亲。

城市的风,有时会径直来到我的楼下,甚至走近窗口。它们的脚步太过迅速,才会留下声响。静静地听,才能懂得它们的话语。春雨来临前的下午,午睡过滤了头脑中很多尘俗的杂质,南风在窗外的动静会更加真切和清晰,它们的吟哦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像一列来自远方的列车,远远驶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忽地从你身边经过,又远远离开,越来越远,远得毫无声息。当你觉得它们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又远远驶来一列,同样经过你,又同样离你而去。南风,就这样纵横来去,如同一个到处游走的行吟诗人。将最经典的诗行写在后河公园里。

在窗下低语的还有北风。它们的低语是暂时的喘息,更多的时候是怒吼,高楼挡住了它们的脚步,寒意泯灭了它们的温和。它们从窗隙里挤进来,是告诉你风雪的消息。十多年来,后河很少有过雪的踪迹,但北风屡屡如约而至。

只有秋风的身影和沉吟,令我着迷。黄叶飘坠的时候,我立在秋天的树林里,风不知从何处来,它们摇动头顶的树叶,送你秋声满耳。你定睛去寻找,树叶们无声无息地静了下来,还你一片幽寂。你转念去想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它们又沙沙地来到你身边。你逮住机会,好不容易与它们正面相遇,你会忽然迷失,然后在心底默默问自己:我在哪里?我所站立的地方,是属于过去,还是未来?刚刚穿过身体的,是秋天的风,还是带着凉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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