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
来源:中财论坛         作者:杨盈川         时间:2024-10-28         点击量117

古典文学大家里,我倾心于苏轼。推美其狂放的诗文,景仰其行善的官声,更激赏其人生的从容与达观。

人生不经几番风雨,便难彻悟。苏轼的一生曾有人用“霉”一字以蔽之,甚至上升到风水上面,说他是“生在眉山,倒了霉运”。 细数苏轼的一生,仕途满布不幸。从兵部、礼部尚书而地方官,先后出任凤翔、杭州、密州、湖州、徐州、颍州、登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更被贬至惠州、儋州,可谓坎坷连连,磨难不断。他的生命旅程,在贬谪、飘泊中煎熬,备尝失意和苦痛。的确,对于苏轼这样一个做过大官的文学天才,而且在北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贬再贬的仕途怎一个“霉”字了得。

苏轼曾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一生被贬三次,最远的是荒蛮之地海南岛。可是正是在人生最苦难的时刻,苏轼却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最好的诗词、散文:《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六月二十三日夜渡海》等等,苦难送给这位作家最好的礼物就是“滋游奇绝贯平生”、“一蓑烟雨任平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高旷清澈的境界。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他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莫须有罪名让他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当时情景,苏轼正任湖州太守,心地阴暗的皇甫遵奉朝廷御史台之命捉拿他,时人记载“拉一太守,如驱犬鸡”,被一路刑押一路示众至京城,我们可以想象,对于名满天下的知识分子……苏轼的内心是怎样的屈辱!

入狱一百多天,其时因为审理一刑事案件被诬陷的大臣苏颂的牢房在隔壁,形容当时所听“谣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所幸后来一些正直之士的良知纷纷苏醒,为苏轼上书求情,其弟子由(苏辙)再四上书“宁愿自己遭贬以免哥哥牢狱之苦”。神宗一直对苏轼存怜才之心,但迫于身边小人制造的舆论压力,将其释放后仍贬至黄州,不准参与政事。

苏轼打点好行装,将一筪书卷捧上南下的马车后,自己也踏上了马车。

苏轼实在无法理解群小心计的歹毒。群小为何偏偏要从他的诗文中无中生有,硬是给他扣上一些个莫须有的罪名。是因为自己才高?还是因为自己深得皇上皇太后的宠信?也许是前者,也许是后者,也许兼而有之。然而,如果群小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才华出色比低了他们,或者是因为自己“博欢取宠”于皇上皇太后而妒忌、而围攻陷害,的确卑劣而可耻。

苏轼无力地回望京都,抹一把酸楚的泪,将如血的残阳甩在了身后,任秋风瑟瑟……

那一眼回望京都的眼神,是对卑鄙小人的愤怒?是对京城繁盛的眷恋?是对前路的惧惑?是对宦海沉浮的无奈?还是对身居九重的君王的担忧?

——这是千载后的今人无法猜度的。

冷漠的土吞咽了泪的热度,一腔宏规韬略尽已化作轻风散去,昔日对官场的热情随着滚滚车轮辗作车辙之下的征尘,征尘渐渐远去……

那一幕落日烟景,万古苍凉……

苏轼终于抵达黄州。从密州到徐州,到湖州,再到黄州,宦迹遍及大江南北,黛色长衫积落半世风尘。初到黄州的日子,白天不敢出门,只有在晚上灯火阑珊时起床,在溶溶月色中散步。当地居民总见他站在花下发呆,喃喃自语,看其萧瑟憔悴,无人忍心打扰。当时黄州地处异常偏僻,生活枯寂无味,信息闭塞与世隔绝。无一好友敢与其通信来往,惟恐遭受牵连,就这样一直不言不语几个月。

终于,他开始审视这片土地,所幸它虽偏僻却有几处寺院,住持不乏高僧。他开始研究佛学,他“焚香默坐,深自省察”(《黄州安国寺记》)每每沉浸在“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的无与伦比的心灵愉悦。苏轼的人生,儒、释、道思想同时贯穿他的一生,然而这三种因素却经常互相否定:儒家入世,佛家超世,道家避世。但苏轼以内儒外道的形式兼以借鉴白居易的“修身以儒,治心以佛,养生以道”,开辟了“任职以儒,贬居以佛”的人生哲理,把三者有机结合,而又做到不沾染三者消极的方面。这阶段的静坐与思索让苏轼达到“物我两忘身心皆空”的境界。其间,苏轼也很快和这里的人民打成一片,正如他自己说“上至皇帝老儿,下至路边乞丐,他都能相与言欢”,很快他身边又尾随一大群朋友。他们一起观赏黄州风景,时而泛舟江上吟诗对赋,时而游览名胜古迹抚今追昔,这给了苏轼生活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苏轼肯定曾想起过丙辰中秋月夜。

那夜,苏轼见半庭都是淡黄的月色,松竹的流影映影在院墙上,轮廓分明地微微颤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幽,他不禁心有所动,于是,踱出屋子,在闲庭中载月色负手而行。如此良宵美景,岂能虚度?苏轼心道。随即叫人摆酒置菜。只要有好酒,没有好菜不要紧,但要喝个痛快,喝个醉!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把着杯盏,仰问苍天,苍天无语,冷月无声。

他转而低头,望着映影在杯中的明月,望着映影在杯中微霜的鬓角。泪,一颗浑浊的泪,顺着憔悴的面颊无声的滑落,滴入杯中……

泪,无声无影的化开了……

外衣之下掩藏着一颗受了重创的心。他的心如苦海,翻腾着波浪。一醉解千愁。苏轼仰颈一饮而尽。

何时才能再次朝阙天子?他曾一次又一次地问过自己,然而,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京朝拜。能有什么比醉酒更断愁?苏轼频频举杯。

此时,他望着如水的月色,心已如止水,平静无波,不禁有出尘之念,随口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面对官场的险恶,面对出世不得与入世艰难,转念亲情、友情,苏轼无疑是找准了出世与入世的最佳切合点。官场斗争,何需理睬?仕途枯荣,权且它去。官场再得意,臣子永远是臣子,永远只是君王手间的一枚棋子,任他安放;仕途在荣耀,也只荣在一朝一代,峨冠博带究竟会零落成泥。只有亲情不变,因为不变的亲情,才使得他对兄弟充满牵挂,虽然遥遥相隔;因为不变的亲情,才使得他对长眠地下的妻子(王弗)充满思念,虽然相会渺茫无期。只有友情不变,因为不变的友情,才会有得“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一切皆付诸自然吧!人生在世,其多百年,只管享受清茶素酒中的长久,平平安安中的月圆……

苏轼最终从乌台诗案的闷棍中清醒过来。

在朝廷起用无望的情况下,苏轼一直想买一处田地以做长久安身计。据一朋友的推荐,这日在几位朋友的陪同下前去位于黄州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相田。去时艳阳暖照,和风徐徐,他们高谈阔论,不期归来逢雨。

于是,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3月7日,黄州沙湖的田间小路上,暴雨骤至,行人狼狈奔跑,纷纷寻找避雨之所。一位面容清癯峨冠博带的中年人却在雨中吟啸徐行: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就是后世文人的精神偶像,眉山苏轼。人生道路坎坷多艰,经历无数的风风雨雨,命运的小舟在宦海波涛中沉沉浮浮漂泊不定,然而他能以豁达坦荡的胸襟,乐观洒脱的人生态度“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忧患来临,一笑置之。”

无可否认,从刚被贬谪(1080年)到作此诗(1082年),苏轼的思想是有一个变化过程的。

刚被贬谪时,词人尚在叹息“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临江仙》),非常希望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临江仙》)。可是希望不等于现实,彼时东坡的心里,有的是对仕途的失望,对未来的迷惘,对人生的无奈。其悲观的情绪充盈于词句之中,直至发出“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西江月》)的喟叹。

三年的谪居生活,长官同僚的厚待,乡野村夫的尊爱,亦能略略慰藉他那颗孤独受伤的心。东坡的心从刚被贬谪的绝望中逐渐苏醒,心态变得缓和、宁静,而《定风波》一词正好反映了这一点。全词是紧扣“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一主旨展开描写、抒情的。

写景,景中寓情。全词所述之事、所抒之情,均放被词人巧妙的置于“风雨”这一环境之中来展开的。风是什么样的风?“料峭春风”,“微冷”的春风。雨是什么样的雨?春风轻拂,略带凉意的沙沙小雨,是“烟雨”。也正是这种微风、细雨,才决定了虽无雨具,也不觉狼狈。其实,从生活实际的角度来看,初春的风雨应该说还是很冷的,更不宜在初春的风雨中没有雨具行走。而词人在这里所要表达的只是一种体验,一种感觉。这里有个比较,词人在序中有言:“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为何“余独不觉”呢?东坡正是在感受这风雨,借这风雨来冲刷心中的块垒。这里似乎在表达,政治上的大风大雨都挺过来了,这自然界中的小风小雨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有“山头斜照”在前方相迎呢。要说此时东坡的心态已与刚贬谪时大不相同了,少了一份迷惘、哀叹,多了一份缓和、宁静。

状物,物有所寄。在风雨、斜照所营造的环境之下,词人巧笔点染“竹杖芒鞋”和“一蓑烟雨”两句,颇有意味。竹杖、芒鞋(草鞋)本是村野农夫所用之物,如今都出现在词人身上,客观上也说明了词人早已混迹平民之中,穿着行为与百姓无二;主观上也向我们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我本愿作一介百姓,我更爱这竹杖芒鞋,它们比皂靴宝马更轻便、更好。仅一个“轻”字,便刻画出东坡那满身、满心的轻松来。关于“一蓑烟雨”,历来有多种理解,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似乎更应该看成是一种写意手法,词人化实为虚,既能让读者感到披蓑戴笠、烟雨濛濛,又让读者去体会那种渔樵江渚之上的逍遥惬意。这样理解也许到更确切。

抒情,冲淡平和。一切景语皆情语。所写之景,所状之物,均为所发之情服务。同时词人又是通过虚词和动词的巧用来完成的。“莫听”两字劈头而来,便将那些风风雨雨全部抛在一边。“何妨”“徐行”二词似在劝别人,实际是在劝自己:这样的小风小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不但不值得逃避,反而可以让人好好地享受一下。真是不一样的襟怀,不一样的感受啊!不是经历大风大雨,焉能如此?“谁怕?”以反问句出之,干脆利落,掷地有声。什么样地苦都吃过了,还怕什么?“微冷”一词则准确地传达出词人此时的感受——这些风雨是轻微的,不但不令人害怕,反倒可作欣赏。

最后,全篇的情感都归结到“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句上。这一句是众口流传的佳句,词人巧用双关,以“晴”谐音“情”,巧妙地将自然之景和心中之情结合起来,了无痕迹。而“无”字在一句之内地重复使用,不仅音韵铿锵,更是将词人那种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冲淡平和之情充分地表露出来。虚词和动词的巧妙结合使用,有效地传达出词人内心地平静与冲淡。

一位老人(其实只有四十五岁),在料峭的春风和微冷的细雨中,拄着竹杖,穿着草鞋,时而低吟,时而高歌,缓缓地走在泥泞地沙湖道中!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风雨。如果有,那么他也更愿意醉卧芳草听风雨。

黄州五年,是苏轼人生旅程中最凄凉、最痛苦、也是最寂寞的日子,但是,困境中的苏轼为自己的心灵减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驾一叶扁舟,游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举匏樽以相属,歌饮山间明月清风,为心灵减负,寻觅释然。“此心安处是吾乡”,当苏轼手把犁锄垦荒于东坡的时候,他的心胸就像土地一般无限地延展开了。而无端的中伤、曾经的羞辱等等,就如冰雪般在这片土地上消融殆尽。此时,我们不仅意识到历史上不只是多了一位“东坡居士”,还懂得了只有减去心灵的累赘,轻装上路,才能成就生命的绝美。

时光如逝,苏轼也随着万物渐渐老去,看看苏轼年迈的脸,却惊然发现少了许多傲气,多了几笔平淡。昨夜,他把酒问天却问来了一场大雨,渐渐地,他明白了,忘却蝇营,长叹一声,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已看透了人生,脸上添了一份超然,醒看万家灯火,已是天涯倦客,何妨风雨寄余生。他换一毡东坡巾,擎一把东坡壶,烧一碗东坡肉,远离朝廷,驾着小舟泛游于赤壁之下,“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从苏轼的脸上,我能看到,他虽然没有了辉煌的事业,但也依然不减当年的豪迈和那份固守的快乐。苏轼的脸已枕着黄土老去了,但他的才情、感情、独到的见解依然流芳百世,熠熠生辉。

经历了少年的意气风发、锋芒毕现与青年时的思考,人,终于要真正成熟起来了。苏轼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刺目得不可接近,他开始散射出圆润柔和的清辉,他渐臻圆满。黄州的苏轼不再是那个傲世的才子,或高高在上的官员,他回归成了“寂寞东坡一病翁”,他只是一个纯朴真挚的文人。他在赤壁怀古,在林间穿行;他不再计较仕途上的得失,他的眼界已经由平面的当下扩展到立体的古今。他的内核充实了。他敢于吟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坦然地在山路上行走。他的前后《赤壁赋》,成为中华文化中不朽的篇章,被一代代地传诵。

这便是真正的成熟。不是抵抗,不是愤怒,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如山间的朗月,圆满无缺,向世间洒下清朗的光芒,却又自生自落,不因外物而随波逐流,这就是人生的大境界。苏轼,这个曾经辉煌的文人因黄州诗案而开始落魄,流落四方,辗转难安。在赤壁的月夜,他心灰意懒,看“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做他那个神鹤翩跹而舞的梦。面对如江水般深沉的失意,他看见风在山顶呼啸,盘旋,然后带着撕身裂骨的阵痛穿越过漆黑的荆棘林。刹那间,他心中郁结的块垒,缠绕的苦痛随风而散。挫折,痛苦,唯有忘记。于是他逍遥红尘,寄情山水,最终诗文名垂千古。只是,那夜的风,已遗落于岁月,无人见得……

可见,遭遇挫折时以一颗平和的心正视,以减轻痛苦,不但不会使人生阴晦,而且更能在其后迎来人生的柳暗花明,并为社会为历史作出自己的贡献。

苏轼之所以是苏轼,不仅在于他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放,更重要的还在于他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官贬便贬了,不会自怨自怜到像屈原那样去投江自尽,写出来的词极少幽怨之作,依然是那么的豪气冲天,对待生活还是那么的积极,这也看出他人生境界的高远。

人生总是有高潮有低谷,有人少年得志,有人老树开花,但一辈子都能保持恒久高潮或是一辈子都不得翻身的人终归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要经历潮起潮落,花谢花开,而面对这种看似无常其实必然的人生,保持怎样的一种心态,其实便是人生智慧的体现。中国古代文人中真正能对宠辱保持平常心的不多。就拿古时的科考来说,但凡高中的,基本上都是兴奋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比如孟郊考中进士是四十六岁,实在是太过激动了,便有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后来《唐才子传》中就因他这句“一日看尽长安花”说他“气度窘促”。的确,中一个进士就得意轻浮成这样,在中国讲究内敛的文化传统中,他能算是气度开阔么?还有更绝的是裴思谦,状元及第之后,立马写了几十张的红笺纸送往青楼,说是晚上在那会美女,那真是得意猖狂至极了。

其实中国的文化中是有很多人生大智慧的,教人们要学会从容、淡定、辨证,不要被一时的福祸所影响,被一时的宠辱所迷惑。那些读书人不是不知道,只是挨到自己身上就做不到了。所以关键还是看个人修行,如果能像苏轼那样,词如其人,表里如一,修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境界,这样的人生就很开阔大气了。

晚年遭受贬谪的苏轼面对人生的挫折,平和地吟出“一蓑烟雨任平生”,正视挫折淡化苦痛的平和心境洗炼了东坡的豪放词风。

仕途不幸文学幸。也许是文章憎命达吧,政界少了一柱栋梁,文苑则诞生一代巨匠,造就了一位诗词歌赋冠绝北宋的文学大家!颠沛流离中,苏轼的创作灵感如瀑布倾泻,他自由骋驰于文学天地,谱就千古传诵的佳构名篇。这该是他人生之不幸中的大幸。

往事越千年,你我无法去改变什么。人生中挫折与痛苦时常有之,但调整好心态,以正确的方法面对挫折与痛苦,便能快意人生。

挫折是人生的常态,遭遇挫折不应一味放大痛苦让其充塞心灵,应学会调适心弦,坦然面对。平凡的生活中人们面对人生的挫折而表现出的坦然亦值得慰藉心灵:那扇着扇子赶着蚊蝇的小贩与同行的调侃,那满手油污的修车师傅送给顾客的问候与微笑,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口中吼出的山歌……都让我们感到温暖而亲切,他们的生活中有着多少的不堪重负,会遭遇多少挫折与痛苦,但是他们依然淡定从容,挺拔如悬崖边的树,告诉你我这如草芥一样的生命——种子可以在挫折与痛苦中生得如此坚强与美丽。

敢问世事几沧桑?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处境和一些古代文人的遭遇很是相似,他困惑过,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挣扎着自己的梦想。试图改变一个腐败的环境,有拼搏的抗争精神和济世为怀的胸襟。这些前期的努力他都做过,但是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些事情成为他一生的追求,尽管他为此付出了很多。一直使他坚持自己理想的正是那种看似洒脱实则坚韧的生活态度,让他比那一班有着敏感神经和脆弱思想的文人更加果敢坚定。这种果敢和坚定也来源于那种超然处事的态度。苏轼看问题的态度不是绝对化的,所以他可以坦然的接受生命的瞬息万变,这样才能忘怀得失,心胸坦荡的继续他的事业和理想。

人生无常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有些人消极避世看似活的如神仙般逍遥自在,可人毕竟不是神仙,那种内心深处对于现实和理想的矛盾将困扰其一生;另一些人用所谓适者生存的道理弯曲着自己的理想,腐化着自己的生活。

人,作为大千世界的一分子与时同进,与物相生,不过是一种面目和姿态罢了!既然万物皆备于我,既然人事所取有限,何不拜自然所赐尽情享受烟雨之爽呢?被自己的欲望和世俗的固定思维捆绑的人们,不妨去披一袭蓑衣在风雨中试着体味不同的人生。

那是谁立在怒涛裂岸的大江边,对着滔滔东逝的江水慨叹?那是谁牵黄擎苍在黄矛冈上策马纵意?那是谁在月凉如水的中秋之夜,举杯邀与明月诉说衷肠?那又是谁执竹杖着芒鞋,雨中且行且吟,泰然自若地行走于山间?

坦荡的人生态度和超然旷达的胸怀气度,无论肆虐风雨,抑或风雨骤去斜阳相迎,皆坦然接受,这个时候阴晴晦明、进退得失其实皆不足道,完全超越于外界的影响。

面对书房墙上悬挂的一位文兄用刚健的魏碑体书写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眼前仿佛飘忽着一位长者的身影:消瘦的身材,一袭黛色长袍,清癯的面容,大髯漂浮在胸前,面带微笑地携着一卷诗书……

——一蓑烟雨任平生。

此刻,胸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慨在回旋,激荡……

我想,在人生的长途中,不妨把苏轼当成一面镜子,鉴照人生的得失;当成一根鞭子,鞭挞贪欲、自私与狭隘;也当成一座灯塔,在迷失生活的目标的时候,导引人生的方向。(本文于2007年7月5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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