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通常把那种死脑筋、遇事不灵活表现的人的行为叫“钻牛角尖”,因为他们喜欢把简单的事做成困难的事。就像我们纠结“简单”这两个字一样,无论如何探讨也得不到究竟的结果,那何不换一种思维,想一想什么是“复杂”,那么与之对立的自然就是“简单”了。
复杂,从字面的意思看,无非是繁复、杂乱,可见“复杂”在行为上是因为重复、罗列并没有条理造成的,相应地,去其繁复并理顺就是“简单”了。
就这么简单?对,就这么简单。但你就是不相信。你不相信的原因是你的心复杂。心就像一面透镜,不同的心折射出的世界千差万别。纯洁的心透过的光还是原来简单的样子,凸透镜会把光聚成一点,三棱镜折射出七彩的光,而多棱镜折射出的世界则是色彩斑斓的花花世界。世界是它本来的样子,透过不同的心,我们看到了一个比一个复杂的世界。这个复杂完全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造成了一个复杂的世界,却没能力或不愿意恢复它本来的样子,偏偏热衷于在复杂中观察、揣度它,在行为中作用于它,以至于把自己变得又累又无奈,甚至充满抱怨,好像是别人强加给你一个复杂的世界。如果反过来做,澄澈自己的心,用澄澈的心辉映澄澈的世界,一切就会干净而简单。但这却是最不简单的功夫。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可见几千年前心明之人就非常明了,对于欲望无穷的芸芸众生来说,回归“简单”何其艰难!五色、五音、五味、畋猎、奇货等等一宗宗、一件件外在的诱惑足以令人眼花缭乱、心猿意马、不知所措,根本静不下心来。心有所欲、心有所求,怎么能简单呢?
欲望遮天的人宁愿让世界复杂一些,以便于浑水摸鱼,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圣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则是观照内心,发觉一个极简的道理。凡圣人,终其一生所悟,往往在究竟时是极其简单的,常人因为心不简单而不知所云。佛的终极道理是“不可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一说反而不究竟了。不说怎么能成?你不说叫我们这些凡人怎么修行、怎么成佛?那好,你非逼着我说,我也只有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是全部《金刚经》的要义,也是释迦摩尼佛的终极教诲。简单吗?太简单了!多少年后,一个卖柴薪的文盲听到这一句立刻顿悟,从此清明。他说的话更明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个人就是禅宗六祖的曹溪惠能大师。可惜我们非要把问题复杂化,杂念太多而蒙蔽了本心,离佛越来越远了。
中国的道学也有异曲同工之效。《道德经》有云:。 “道”就是无,无中生“有”。那么我们看到熙熙攘攘的世界,翻过来想,万物生于三,三生于二,二生于一,一生于道,问题不是就变得很简单了吗?纷纷扰扰的世界均归于“道”,本来就是“无”,又有什么复杂的呢?万物皆无,何来烦恼?难怪老子乐呵呵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大道致简嘛,闹那么复杂干什么?
至于孔子,通篇《论语》究竟起来也只不过一个字:仁。“仁”是什么?将心比心、相亲相爱一家人。儒学是实践学,如何达到“仁”,孔子说得也极其简单:“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也就是说,要做到“仁”,全凭自己内心发动,根本用不着外力推动。而对于如何做到心仁,其弟子总结孔子的绝学也只有八个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现代人理解为:不生妄念、不囿于教条、不执著、没有我执。几乎与佛经“不住相”异曲同工。孔子的嫡系传人著书立说,阐述“仁”之道,也是极简略的,曾子作《大学》,中心意思就两个字:诚意;子思作《中庸》,也是两个字:至诚,或者一个字:和;孟轲著《孟子》,也是两个字:养气——以“义”与“道”为营养养浩然之气。他们共同营造起儒家文化的核心:恢复、守护纯洁的赤子之心,遵道达仁。
“道”是什么?“道”是天理,是“无”。如果从哲学角度没闹明白,那从科学的角度再审视一下。大师阐述科学也是力求深入浅出的,霍金的《时间简史》用极简的方式普及了宇宙的起源。如果我们相信宇宙起源于“大爆炸”,那么大爆炸的起始点,是一个密度无限大、质量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的“点”——奇点。注意!“体积无限小”,就是不占据任何空间,从我们感知的角度想,就是什么也没有!追根溯源,原来我们今天看到的浩渺纷繁的宇宙只不过是从“无”中生出来的而已,难怪圣人们的思想追其源头,都是“空”,都是“无”,而圣人们苦口婆心说教的目的,无非也是告诫人们要简单、再简单,因为他们看到了事物的究竟,这个究竟就是: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过去。仰望星空,璀璨美丽的星云不过都是假象,因为离太阳系最近的一颗恒星——比邻星,距地球也有4.22光年,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四年前的比邻星。远的,甚至超过几千万、上百亿光年,换一句话说,我们这一刻,是与上一刻、直至追溯到百亿年前的事物共生共享。我们满怀希望地想:太阳照常升起!可惜升起的只是八分钟之前的太阳。圣人们由此悟到了人生的意义,所以才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何必纠结?四十而不惑——追求天理的心不再犹豫;五十而知天命——对天理了然于心;六十而耳顺——心无所求而不争;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天人合一,从心所欲也就是随天所欲,不逾矩也就是不违反天理。简单的事、简单的道理,唯有圣人穷其一生才开悟并孜孜以求。常人致死都在混沌中,基本上都是抱憾而终,也许都存有一个难解的心结:“未闻道,不死可乎?”常人以为的“不简单”是因为心不定,心不定则游移,游移则浮躁,浮躁则难以开悟。因此即使那些开悟的人用最直接、最易懂的方式告白,咱也听不进去,甚至还怪圣人故作神秘。所以孔子简直忿忿不平了:“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孔子如此,释迦摩尼如此,耶稣如此,哪一个圣人不是身体力行、言传身教、苦口婆心呢?无奈我们就是听不进去。
这方面最让人感动的算是王阳明了,少年立志“成圣”,21岁实践朱子“格物说”,面对竹林,从早到晚一心一意格其中之理,7天后因心竭力尽而病倒。我们可以笑他天真,但他诚心修养的精神却值得尊重,这也是他后来开创“知行合一”的心学的根基。从此,他集天下之大成,以孔孟“千古相传一点儿真骨血”的虔诚,开设书院,广招弟子,传习心学。且不说王阳明是否真悟到了儒学的真谛,但他在追求儒学的“和”上却有如神助,整个心学体系,完全整合了儒释道的精粹,做成了一盘融合的色香味俱佳的大烩菜。如果他生活在耶路撒冷,那地方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干架。知行合一的心学,就是以自己的力量唤醒原本纯真的本心,并按心意行动,那么,人人都是舜尧。王阳明的心学对儒释道的融合,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天下的真理既是统一的,也是极简的。他以“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的实践精神,日新月异完善自己的心学,到48岁时,对心学的精髓极简为三个字:致良知。全盘心学,只是这三个字:致良知!当王阳明悟出这三个字时,竟激动得难以自己!经历百转千难,呕心沥血,大江南北传道,密林洞窟修习,真经不过三个字:致良知。多简单!但却渗入了阳明全部的生命。正因为简单,连 以烧盐为生的“灶丁”王艮都能听明白,并创立了以传承阳明心学为宗旨的“泰州学派”,成为我国早期启蒙思潮的先驱者,以至于鸦片战争以后的洋务运动、维新运动、改良运动,不无受到泰州学派思想的影响。
先哲毕生竭尽全力思索,可谓不简单,但其所传究竟,无非几个字,可谓简单至极;大师毕其功于一事,可谓不简单,但其所示要义,无非家常语,可谓简单明了。然吾辈终不得要领,心作乱而已。难怪佛说:一切皆空,空也是空,空空如也,我什么也没说。(本文于2020年10月16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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