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羡慕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这倒也可以理解，试想，只要把眼睛一瞪，是神是鬼，是人是妖，是纯天然绿色食品还是含巨毒添加剂，是人民公仆还是衣冠禽兽，便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可以想像，有这样一双眼睛那该有多好啊！我们这个世界神仙没有见过，但妖魔鬼怪却着实不少，一不注意就要吃亏上当，如果人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往大了说，可以看透那些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家伙们的画皮，现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往小了说，也可以识别一下我们的食品中是否含有三聚氰氨，是否含有苏丹红，是否含有瘦肉精……可以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别像白骨精一样，唐僧肉没吃着，却被基本的口腹之需害了性命。　

　　当然，如果能有更高层次的“慧眼”就更好了，连流行歌曲都是唱着“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歌一度相当流行，正是代表了民众的普遍愿望。不过，慧眼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在《西游记》里，也只有如来佛祖和观音菩萨才有这样的法力。“真假猴王”那一节故事中，孙悟空被唐僧赶走，于是跑到南海去找菩萨诉冤，观音菩萨要看看“唐僧的祥晦如何”，便可以“端坐莲台，运心三届，慧眼遥观，遍同宇宙。”只要“霎时间”，就知道了唐僧有伤身之难了。而如来佛则更厉害，连样子都不用摆，两个悟空刚一打来，就已经“通知之”了。在金兜山遇青牛精时，因为妖怪的那个“圈子”实在厉害，找了很多高人都无人能敌，待问到如来时，他也只不过“将慧眼遥观，便早已知识。”可见档次这东西绝对不是吹的。所以，普通人想要一双慧眼那只能是痴人说梦，只有到了一定层次的人才能拥有。王安石诗曰：“不为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说的也是这个意思，现实中，处于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是很容易被“浮云”蒙蔽而成为“不明真相群众”的，只有身在高层的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光，且不论他是否真有或是有了也并不想用。　　

　　可是火眼金睛却是谁都可能拥有的，《西游记》中说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是被烟熏出来的，事实上，也不用什么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只要你在生活的熔炉中没有被“躲猫猫”、“喝开水”之类的烈火烧死，浓烟重雾之下，久而久之，就有可能拥有这样一双可以透过表象看到真相的眼睛。这一点已为不计其数的现实所证明。

　　可悲的是，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睛也未见得就有多大的作用。以孙悟空为例，与佛菩萨的慧眼相比，他的火眼金睛显然不够档次，而且其效果也实在叫人怀疑。孙悟空总说唐僧等人“肉眼凡胎认不得真假”。然而试看西天路上，他认不得妖怪、神仙的时候实在也是不少。很多时候即使认得了也并不一定是靠什么火眼金睛的神力，乃是由于其江湖经验丰富，发现了对方破绽的缘故。比如在“四圣试禅心”时，他之所以认识，乃是由于发现“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在白骨精第二次化成老太太前来讨要女儿时，他乃是想到了“这老妇人有八十岁，怎么六十多岁还生产？”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的火眼金睛都是不大管用的，比如黑水河里的鼍龙变成个渔夫，他便没有认出来；牛魔王变成了猪八戒，他也没认出来；最搞笑的则是在通天河畔，他刚刚夸口说“老孙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千里，吉凶晓得是，夜里也还看三五百里。”结果话音刚落，就把河岸上的一块石碑看成了“扳罾的渔人”。

　　看来，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根本就不似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纵使有些效果，也需要他的生活经验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配合才行。

　　更要命的是，所谓的火眼金睛还有严重的副作用。比如同是一个白骨精，在猪八戒眼里就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而在孙悟空眼里，则是一个恐怖的“粉骷髅”。可见，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书中说，悟空在八卦炉里“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红了，弄做个老害眼病，故唤做火眼金睛。”所以，说其是病态的东西是毫无异议的。其症状就是，不懂得欣赏表面的“和谐”之美，却偏能看见事件背后丑恶的真相。这样的人纵使我们不说他有多严重的心理疾病，毕竟也是和司马南之类的“打假英雄”，或是某些专门披露内幕的记者，以及喜欢剖析事件本质的杂文作者们一样，是为某些人所深恶痛绝的。要知道，在“和谐社会”里，这样的毛病可绝对属于大忌。如果有孙悟空的眼睛却没有孙悟空的本事，那么迟早会闹出事情来的。不只妖精们不能容他，就是连神仙们也要拿他试问的。

　　在这个问题上，孙悟空可不是傻瓜，他可是名副其实“猴精猴精”的。在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攸关的劫难之后，大概他本人也意识到了这毛病的严重性，所以在《西游记》的结尾几回中，便很少看到他再有拿火眼金睛吹嘘的时候了。而且恰恰相反，某些时候即使他有所发现也仍然装作视而不见，轻易不去揭开真相，即使揭开真相了也不敢冒然动粗。可以说，西天取经的过程既是修心炼魔的过程，同时是也是孙悟空治眼的过程。比如说在过凌云渡时，接引佛祖化做一个船夫渡他们四人过河，悟空的表现就是“早已认得，却不题破”。而在取经后返回东土途中，因为少了一难，被金刚做法跌落通天河边时，沙僧要共同做法将唐僧驾过去，悟空明明“心里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数未完，还该有一难”，也不肯说出来，只是频频暗笑道：“驾不去，驾不去。”直等着老鼋驮他们并翻落水中凑足八十一难才算了事。由此可见，悟空火眼金睛的眼病纵使还没有彻底痊愈，其心病却早在西行的路上、在重重的磨难中医好了。不然，他又怎么可能被主流社会认可、并且最终成佛做祖呢？（本文于2011年10月12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