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到茶，大家自然而然地会想到远古的神农氏。传说，神农氏尝百草时发现了茶，始知茶有解毒去病及清神醒脑的作用。在殷周时，茶已经成为王室的贡品。所以说，中国是最早饮用、栽植茶叶的国家，也是世界产茶大国。

到了秦汉时期，茶的种植、贸易、饮用已逐渐扩展，魏晋南北朝后，出现了许多以茶为精神的文化现象。例如：唐代的煎茶，可视为古典主义；宋代的点茶，可视为浪漫主义；明代的淹茶，则是写实的自然主义了。

当然了，中国茶文化的诞生，自然少不了文人墨客们的醺然咏叹。例如白居易的山泉煎茶有怀“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米芾的咏茶“占位雅燕飞觞，清谈挥座，使君高会群贤。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窗外炉烟似动。开瓶试、一品香泉。轻淘起，香生玉尘，雪溅紫瓯圆。占位娇鬟。宜美盼，双擎翠袖，稳步红莲。坐中客翻愁，酒醒歌阑。点上纱笼画烛，花骢弄、月影当轩。频相顾，余欢未尽，欲去且流连。”茶能够牵动众心，才是茶文化的重要属性。

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出自于唐人陆羽之手而闻名于世，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而吴觉农先生的《茶经评述》则是当之无愧的论茶类大作了。

二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主人邀去喝茶，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无论多么心浮气躁的人，走过主人精心布置的庭院之后，往往都会安静下来，也是为了提醒那些位高权重的客人：此处是和睦平等之所。

茶室的斜顶和窗子都经过设计，只让少量的阳光进入室内，保证亮度足够而又不至于刺眼，也能起到稳定情绪的作用，从屋顶到地板，室内所有的物品，色调都偏淡素，宾客们也需慎选服饰，好与背景颜色协调。茶室特别讲究“岁月熟成”，除了竹制的茶筅和麻布茶巾可以是新的，其他的凡是刚买不久或者新得到的东西，出现在茶室之内是最大忌讳。

茶室有着“时兴之所”的称呼，暗示了茶室是容纳创意的场所，茶室是非常清净的，即使是最黑暗的角落，也都一尘不染，但茶室不能徒有清净，更要兼具美感与自然。

循规蹈矩的布置，往往被认为是有害想象力的，所以我们在传统的茶室，看不到“对称”和“单调”，这一点在一些著作中也能见到类似的表述。

房间内的各种器具，组与组之间要避免在颜色和样式上的重迭，如果室内已经有鲜花，则绘画中就不可以再出现；如果水壶是圆身的，那么盛水的器具就要有棱角；如果茶碗是黑色，茶叶罐就不可以再用黑色，如果需要摆放花瓶和香炉，切记不可摆放在桌案正中间，以免空间被对称分割。

来客到后，在“待合”暂坐休息，商定好座次后，大家在主人的招呼下依序入座，就坐之前要先向茶花行礼致敬，就坐的动作必须保持安静。

待全部客人入席、所有声响静止之后，主人才会现身，而在这之前，只能听到铁壶煮水的声音，铁壶经过特殊设计，沸水所发出的声音是有节律的，水初开之时，如远处海浪拍岸，碎浪成花，水沸腾之时，在安静的茶室，伴着白色水蒸气，如瀑布回声不绝。

三

学喝茶的过程是心性成长的过程，也是感悟“茶道”的过程。那年，友人用一饼白茶招待我，尝了一口后我问：“三年的？”我考虑过万一说错就丢人了，毕竟第一次跟德高望重的前辈见面，如此大喇喇地对人家的茶评头论足，似乎失礼。友人略微有些吃惊，大概是因为我实在不像个喝茶的人，而像个街头巷角的邋遢大妈。

记得初学之时，我抢着去泡茶，茶艺师看着我全程微笑，直到喝到嘴里，也连连称赞，并提出一些小小的不足。后来轮到她泡茶，我看着她喜悦安静的表情和娴熟的动作，才知道自己跟她的差距之大。她却说：“无他，唯手熟尔。”并鼓励我多跟不同的茶人交流、学习，包容为重。

结识的茶友逐渐多了之后，对自己泡茶的手艺是越发不自信了，有一次我和朋友喝茶，我问她：“我该怎么泡茶？”她问我：“你见过泡茶没？”我说见过。她又问我：“泡茶的程序知道不？”我说知道。她再问我：“你自己泡过茶没？”我说泡过。于是她说：“既然什么都知道，也泡过茶，想怎么泡就怎么泡吧，关键是自信。”

这几句话颇有点儿禅机的感觉，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泡茶就是泡茶，何必视为畏途。

这两年因为一些事情变得不明朗，心情也跟着阴晴不定。烦躁或者紧张的时候，就去掰一块朋友送的生普，看着紧缩在一起的茶叶在开水的冲泡下逐渐舒展开来，从第一泡的浅琥珀到第二泡酒红色的心，心情也逐渐平静，似乎生命里有了温暖和芬芳，人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四

茶道，表面上看是美学仪式，内里则渊远流深，奠基于道家和禅宗思想。有人说，年少时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人到中年就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说明了喝茶这件事基本和少年人无关，主要是有了人生阅历的中年人，才能品得出来这有苦有乐的个中滋味。

我以前不喝茶是因为觉得茶这东西成份太多，我有白开水就足够了，但是中年之后发现我的生活越来越疲累，而茶叶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帮我清理身体，而我也能在喝茶的时候享受心灵上片刻的宁静，慢慢的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东西。

如果说喝茶的口感，这个话题是说不清楚的，不仅仅因为每个人的口味不同，也因为味觉体验这东西无法传递和取代，所以标准也无法完全统一。

有一次朋友请我喝金骏眉，包装极普通，一个朴素的圆形茶叶罐，外表是素色的纸。这是我人生中喝到的最好一泡金骏眉，此后再有人送我金骏眉，无一不是包装华丽甚至昂贵的，但都没有简陋包装的那一泡的滋味了，有的刚一冲水就能闻到香料的香味儿，我在心里禁不住骂一句：你咋不直接喷上香水呢？

根据自己的经验，好茶的茶香不要来得太明确，高香一口，反而令人生疑，幽隐模糊又层缕不绝的香味儿，更符人生幽幽心情的深深浅浅，品茶如品人——不图暴香暴甜，唯愿馨香悠远。

两元钱一杯的大碗儿茶和上万元一斤的顶级茶，都有人喝，而茶道，就是把这种形而下的世俗提升到了空灵微妙的高度，进而演化成安身立命的信仰之道。

茶是中国文化精髓之一，香味儿来自叶子，苦味儿来自茶树，有苦无香只能叫“茶”，有香无苦只能叫“叶”，有香有苦有返甘，才是茶叶。

我们的生命，不也是这样？正因为年轮沉淀了我们的苦涩，那油油的叶子，才托得起阳光下的芬芳。(本文于2023年3月17日发表于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