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 ——闲话荆轲
来源:中财论坛         作者:何足道哉         时间:2023-06-05         点击量840

中国作家网计划出一本年度原创精品文集《灯盏》,选了我的一篇《走进燕长城》。编辑和我商谈的时候,给了一些建议。其中就提到既然是“燕长城”,是否可以涉及一些与燕长城有关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如荆轲刺秦等等。

限于篇幅,最终没有扩展太多,荆轲的内容也未能充实进去。

编辑老师关于荆轲的建议,却像一粒种子,种进了我的心里。很长时间过去了,《灯盏》一书已经摆在案头,带着墨香,也带着温度。闲暇时候,总会翻阅,读别人的文字,也会再三品味自己那篇《走进燕长城》。总会觉得有些许的遗憾,缺少了那个孤独的、悲情的燕国英雄,那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对于燕国而言,有燕长城,还应该有那个“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情英雄吧。

我们的民族,总是对那些悲情英雄情有独钟。

比如项羽,比如荆轲,比如岳飞。

相比于刘邦,项羽只不过一介武夫,一个乱世枭雄。论功绩比不上开疆拓土,建国立朝的刘邦;论谋略没有刘邦那样无耻手段,善于算计;论御人,仅有的亚父范增也被弃用,离他而去。刚愎自用,妇人之仁是很多人给项羽的标签。可是,无论历史文献还是戏剧舞台,刘邦就是干不过项羽。在司马迁的《史记》里,抑刘扬项,明显可见。戏剧舞台,项羽是一位铁血柔情的大丈夫,一位宁可舍弃头颅,也不苟活的铮铮铁骨。宋代女诗人李清照更是赞其为“人杰”,“鬼雄”。在乌江声声悲鸣中,一剑挥下,项羽从此就站在了刘邦的面前。刘邦,永远无法像历史上那些开国皇帝那样,百世流芳。

岳飞,那个抗金将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抱憾而死,成了千古冤案。而置岳飞于死地的秦桧,却永远跪下了。在杭州西湖的岳王庙前面,秦桧不知跪了几千年,估计还将继续跪下去。何者?戕害忠良,让一位抗金将领无辜而死,让一位“精忠报国”的将军含恨终身,让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成了悲情英雄,秦桧,就无法站立。“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这副对联,贴在岳飞的身上,也贴在了秦桧的身上。

荆轲刺秦,这是一个很著名,很悲情的故事。

悲情,就容易赚取人的泪水,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故事的人物,一个刺客,一个君王。一个刺客孤身前往刺杀一位重权在握的君王,故事的结局,似乎没有什么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是一个看起来在那个时代极其普通的事件,却成就了一段历史传奇,塑造出一个在中国历史上,进进出出几千年的英雄人物。一个刺客,这在战国时代被那些王公贵族豢养着的一类人,一种特别的人,却是一刺成名。就是因为他刺的对象是秦王嬴政,一位名声不是太好的君王。还因为当事人的身份太过悬殊,一个过于卑微,一个过于强大,悲剧不可避免。

古往今来,行刺都不应当被美化。行刺一个人,从肉体消灭一个人,终归是一种恐怖行径,与国之大计无碍。可是,那个战国时期的荆轲,还是被塑造成了英雄。就像孟姜女,哭倒了长城,那些残垣断壁,就永远压在了秦始皇的身上,难以翻身,孟姜女却成了忠贞不移的化身。倘若行刺的不是战国时期最为强大的秦王嬴政,荆轲无非就是成千上万的门徒刺客中间最为普通的一个。或许像欧洲那个可笑的唐吉诃德一样,被人记住,绝不是悲情英雄。

一心求死,也要死得其所。

春秋战国,群雄争霸,多少帝王将相,多少王公贵族如匆匆过客,尘埃于岁月深处。更不用说籍籍无名之辈,一粒尘埃一样的荆轲。

历史就是如此,荆轲被太子丹选中,而荆轲又具有一种悲悯的情怀,或者是一种报国情怀。在历史的某一个特定的时刻,荆轲注定要和嬴政碰面,上演出一幕生死较量,演绎出一幕荡气回肠让人唏嘘,让人悲鸣的故事。因为秦王嬴政,荆轲必定名声大噪。这有点像时下那些网红,要想出名,时机要对,对象要合适,还需要有一定的悲情。

只是,荆轲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就像项羽,原本是一个枭雄,一剑下去,成了一个英雄。

就像屈原,原本是一位舞文弄墨的文人,一个激情澎湃的诗人,纵身一跳,成了一个节日。

荆轲不是一个靠剑术吃饭的剑客,为人慷慨侠义,有情怀,爱读书。

史料记载:荆轲,卫国人。卫亡,游历赵国的榆次、邯郸等地。至燕,整日在市井放歌纵酒,酒醉之后常与好友高渐离等相对而泣,旁若无人。并且荆轲“好读书击剑”,“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也就是说,荆轲更是一个有学问的沉稳之士,而非一介山野莽夫。所以,太子丹才会选择他。

或许,这就是悲剧的原因。如果一个头脑简单的剑客,就不会被选中,历史上就会失去一段最为精彩的一幕。如果说是历史最为精彩一幕有些言过其实的话,应该是最为悲情的一个桥段。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此去绝无生路,还是毅然决然成行,还做了精心准备。英雄一怒发冲冠,慨然赴死,尚可以理解。精心谋死,得有多么大的决绝之心。荆轲,必定会成为英雄。荆轲刺秦,无论成功与否,踏上秦王宫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惊心动魄。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秦国灭赵后,兵锋直指燕国南界,太子丹震惧,决定派荆轲入秦行刺秦王。经过精心策划,荆轲出发了,带着樊於期的头颅,随行的还有一个叫做“秦舞阳“的人。临行前,燕太子丹、高渐离等许多人在易水边为荆轲送行,场面哀伤而悲壮。我们可以推想,送行的人,前行的人,没有谁的心情是亢奋,抱有必胜信念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去不复还,就是一场豪赌,一次飞蛾扑火。

《史记•刺客列传》记载:“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荆轲刺秦,成就了一段传奇,也成就了另一个与之相关的人物——高渐离。也让我们认识了一种叫做“筑”的乐器。《史记》记载: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始皇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荆轲慨然赴死了,还有他的好朋友,曾经在易水河畔为他击筑高歌的高渐离,在秦始皇面前,一筑击出,也慷慨就死。荆轲应该不会寂寞,赴死的路上有此挚友,夫复何求?

唐代韩愈曾有句云:“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是燕赵之人生性剽悍,多慷慨重义,有悲壮高歌的豪杰之士吗?或许,是古之燕赵之地理环境造就了人的性情吧。燕赵之地,自古被诸强环伺,无一日不惴惴焉,无一日不枕戈待旦。唯如此,还是危如累卵,战战兢兢自顾不暇焉。诚如宋代文学家苏洵在《六国论》里所谓:“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

为了抵御外寇,燕赵不惜举国之力修筑燕赵长城。燕太子丹又不惜将慷慨之士送入强秦之口。然而,一道长城无法阻挡秦国的虎狼之师,一个刺客,也无法撑大厦于将倾。

故事的结局并未出乎人们所料,以卵击石,卵成飞沫;飞蛾扑火,灰飞烟灭。被一个刺客在大殿上追杀,狼突鼠窜,秦王嬴政雷霆震怒,命令大将王翦帅百万之师攻打燕国。投出去的箭弩没有一击中的,反而引来了疯狂的报复。无奈之下,那个始作俑者燕太子丹,领兵抵抗,一如此前荆轲刺秦,以卵击石。本来想剑走偏锋,以一人之性命换取一国之安寝,谁知道却因此加速了国家的覆灭。《六国论》说:“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

荆轲,就是燕太子丹的牺牲品,也是太子丹的掘墓人。

如果没有荆轲,世人几无识得太子丹。司马迁在《史记•淮阴侯列传》评说韩信与萧何的关系时曾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于荆轲而言,太子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提供了一个平台,扬名千古,却也因此丢了卿卿性命。

燕长城已经成了累累黄土。荆轲,在易水千百年的涛声里,只剩下了一段传奇,一段让人扼腕痛惜的往事。

唐代诗人胡曾有一首《咏史诗•易水》写道:“一旦秦皇马角生,燕丹归北送荆卿。行人欲识无穷恨,听取东流易水声。”

是啊,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我们踯躅于易水间,能够听得见的,恐怕只有那萧萧的风声,还有呜咽的流水了。(本文于2023年5月30日发表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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