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阅读时代。纸质书只要有钱就买之不尽,电子书只要有电脑有手机就读之不完。而且读书可以随时随处,眼睛读累了,还可以闭着眼睛听书 。文学平台数不胜数,不仅可以阅读散文杂文小说,小有才气的还可以自己码字,向读者传播自己的观点能量,还可以向亲朋好友展示自己的才情。大大小小的公众号比比皆是,既有文学作品,又有鸡汤可喝鸡血可打,已成了大众化读物,占有了除高水平的、真正的文学爱好者之外的,所有的文学受众。只要我们想阅读,想充实自己或打发时间,那就是条条大路通书山,只恨爹妈没有多生出双眼睛和耳朵来,只怪上帝创造世界时没有全部设置为白昼。
只是如今书籍和可读物虽然多了,但却感觉自己的专注性低了,有时候忙忙活活看了一大圈,却抓不住中心了,无法保持长久的热情了。更时常表现出心绪淡然、意趣缺缺的样子,你说怪不怪?为此,我时常怀念儿时和青春年少时,那种浓浓的读书热情,还有围绕着读书所产生的那些糗事和趣事。
小时候的乡下,住的都是一排排的茅草屋。窗户下半截是玻璃,上半截是在外面糊的窗户纸。风一刮忽哒呼哒地响,非常骇人。我家的棚呢,是用高粱杆扎成的,然后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废纸。墙壁也是用废纸糊的,而我读书或阅读时的有趣故事,自然也就与这三样东西脱不了干系。
我们家在读书的顺序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谁淘弄来的书谁先看,然后是父亲抽空看,之后才能轮到我。因为书基本都是三个姐姐借回来的,我不善交际,年龄又小,根本没有借书的渠道,只能是先自望书兴叹流涎水了。而我的优点是比别人有韧性,有持久力,是那种在看书这件事情上,能够起大早贪大黑的人。所以我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书的人,从其神态或疲惫程度上,来断定他们是准备看一夜,还是看一会儿。
父亲一定是看一会儿就睡觉的,因为他不仅累,还舍不得灯油。三个姐姐呢,比较注意休息,除了特殊情况下,一般都是能挺个小半宿。这样我也就有了乘机而入的可能。本来半大的孩子白天疯玩了一天,或帮助妈妈干些零活已经很疲乏了,早早地就困了是正常的。可是因为有书籍这个牵挂,我的睡眠也就变得轻了,闭一会儿眼睛就睁开看看,直到计划得逞。当然也有等了大半宿计划流产了的时候。姐姐们好像知道了我的小小心思似的,就是不去睡觉,你说气人不气人,根本就没有当姐姐的样儿吗。
我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是那种拿起书来就放不下的茬儿,不看出个大头小尾来决不罢休。这样我也就成了一个经常用熬夜,来扑捉文字这一只只小老鼠的夜猫子。
要知道在没有通电的乡下,夜晚除了偶尔的几声犬吠,和迟归人的脚步声之外,是非常静谧的。似乎是隐藏了许许多多说不明道不白的诡谲灵异的东西,胆小的我夜晚从来不敢出门。有时候从前院结束劳动只身回家,走过那长长的水渠,都担心从两旁的庄稼地里钻出个什么东西或人来,张三啊(狼),李四啊(人)等等。等好不容易到了空旷的地方,也是回头回脑左面右面地贼眉鼠眼地瞧,趔趔趄趄地走,就好像后面有个小鬼追着似的。对这样一枚胆小鬼来说,夜晚阅读也不是一件愉快轻松的事情。
就见一豆煤油灯飘飘忽忽地,如鬼火一般,照着偌大的房间。灯光之外,到处都是黑魅魅的阴影,让人担心墙角旮旯会隐藏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看书离油灯近了,会一个不留意间,就将眉毛发丝燎得如点天灯一样滋滋响,被烧的头发眉毛打起卷来,好多天也长不起来。一铺大炕,一顺水儿躺着父母和姐弟妹。寻常人家,如果没有什么剥玉米、扒麻杆等活计,一到天黑就熄灯睡觉了,常常是一个屯子都乌漆麻黑的。没有月亮的时候,天和地都连成了一体。全村最后熄灯或通宿亮灯的,应该只有我们一家。无疑的,那是有人在挑灯夜读。而浪费煤油最多,常常被父亲念叨的,自然是我这个嗜书如命的丫头片子了。
夜晚看书更是暗藏着杀机的。其他人都已经入梦,只偶尔在翻身时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呻吟。窗户纸被风吹得忽哒呼哒地响,而且有时候还大喘气,被风吸出去一个锅盖一样的大鼓包。我心惊胆战地盯着那个大锅盖,等着它被吹翻了贴回来,但却迟迟没有动静。而当我刚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它又毫无预警地连续忽哒起来,吓得我的心都有些房颤了。
而夜晚本来是老鼠自由活动的时间。可就因为我这一豆灯火,令它们不敢放心大胆地,去啃食我家那仅有的一袋玉米,和半茓子的土豆地瓜。老鼠也是有脾气的,惹急眼了它们也会作妖,在头顶的棚上噔噔噔地来回窜,来回跑,小脚步既清脆又有节奏感。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一群小精灵在跳舞呢,而明白其中翘楚的我,自是无法发出那样美好的联想,不吓个半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些还不是最骇人的。令我真正吓破胆的是半夜非正常鸡叫。不过大家千万别以为是担任打头的农民,在学周剥皮半夜鸡叫好让农民早上工,而是黄鼠狼光顾鸡舍,左扑右咬的,吓得鸡鸭没有好声地鬼哭狼嚎。等到爹爹穿上衣服出去一阵驱赶吆喝,以为它们已经吓跑了之后回到炕上躺下,只半个小时不到,狡猾的黄大仙就因为先前没有占到便宜,而杀了个回马枪。爹爹只好再穿上衣服出去驱赶,运气好时会鸡鸭无恙,反之妈妈就会伤心好多天,因为指望着产蛋的母鸡被咬死了好几只。爹爹回来会顺便嘀咕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这得浪费多少灯油啊”。可书籍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接二连三的物事,虽然将我的魂魄七分吓得只剩下了三分,但我还是咬着牙颤抖着身体,坚持到东方放白,耀眼的阳光照射进屋子里来。
过去家里面买不起糊墙糊棚的花纸,都是用哥哥买回来的大报纸糊棚,用孩子们的旧课本糊墙。这些报纸和书纸,无疑地就成了我们没有书读的日子里的替代品。这样我们的阅读形式又多了仰读和立读。那些我们在糊墙壁和糊棚时,就已经预留在外面,可读性强的报纸和书页,就成了我们日后阅读和打发时间的宝贝。闲暇无事时,我无数次地站在凳子上仰头看天书,或在墙跟前蹲着立着地读壁书。虽然报纸读来无什么味道,墙纸读来内容不连贯,但至少聊胜于无。因为天天看,月月看,很多内容我已经背诵了下来。可别小看了这些天书和壁书,还有一些脏了的厕纸,它们也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填充了日子里的空白,使生活过得不那么枯燥无味。
每当参加农田劳动时,我的衣袋里总是揣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基本都是看过很多遍的。别人在休息时间打打闹闹,玩扑克牌,我总是自己坐在一边倒粪一般地重读这些书,并且每次都读得津津有味,如同初相见一样。家中的小说都是那种厚厚的大书,揣在衣袋里会沉甸甸地往下坠。现在想来,难怪那时候我干活老是跟不上趟,一落大半截垄,应该就是我揣着这些书负重前行的结果。还有,别人的肚子装的都是糠菜半年粮,轻装上阵。而我的肚子里同时还装着一本本大部头的书,和内中的故事,分量超重的。这就和特战队士兵负重几十公里,越野跑步是一个道理,落后一点儿也是自然的(呵呵)。
小时候看书都是囫囵吞枣,各种内容一齐看,一起往大脑和肚子里装。等长到十六七岁,“邻家小丫初长大”时,对人生对异性以及对男女情事,自然就产生了一丝好奇的心理。这样对小说中的一些有关于爱情的描写,就着迷起来。往往是一部书本来看得顺顺溜溜的,可一遇到描写情感的段落,目光就粘滞了起来。既感到新奇,也感到羞涩,更为之着迷。而一有人靠近就赶忙翻到其它页面,目光和脸色极不自然。不似小我七岁的二侄子,人家就明目张胆无遮无拦地,专门找有关于爱情的情节来看。结果人家就早早地情窦全开,早早地和邻家女孩恋爱结婚生子。而我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家伙,就注定无法早早地把自己嫁掉了。悲催啊,悲催。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是哭也来不及了。
实际上过去的书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即使是描写到了男女之情,也大多是一笔带过,很少有连篇累牍地描写。只能是由读者来脑补具体的情节了,但这在我又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只能是把书里接触到的人物,和他们的情感予以分类,排出自己喜欢的和厌烦的。如我喜欢《青春之歌》里,林道静和卢嘉川之间那种互相倾慕,互相欣赏,朦朦胧胧的,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的那个阶段爱情的意境,发乎情而止于礼。喜欢《战斗青春》里许凤和李铁之间的战斗情谊,《高粱红了》里林玉生和李秋英之间纯纯的爱恋。不喜欢《林海雪原》里少剑波和白茹那样自我美化的爱情,以及《铁道游击队》里刘洪和芳林嫂那样豪爽的爱情。这也就奠定了我后半生对于爱情所一贯抱有的,罗曼蒂克的色彩。
回想起那些年有关于读书的那些事儿,好的、坏的;有趣的、骇人的,心中真是苦乐参半,悲喜交集。但又总是会不自觉地莞尔,不间断地怀念。因为那是我生命里最无忧无虑的一段好时光,一节想要穿越,却又无法坠回的时间隧道。那里住着父母和兄弟姐妹,装着许许多多美妙的童话和故事。当然,现在和未来也是很美好的。只要我们怀着一颗年轻善感的心去生活,就会体会到生活中更多妙不可言的趣味,也会将自己活成一个有趣的人,带给世界以芬芳,带给人们以欢笑。(本文于2019年12月22日发表于中财论坛)